纪翌

1.

冬兵第一次看见这个叫做Bucky Barnes的家伙是在开始记忆治疗的一周后。

当时冬兵正坐在餐桌前准备吃早餐，Steve站在对面的料理台煎蛋，发出“哧哧嚓嚓”的油和平底锅接触的声音。这个家伙就这么大喇喇地从天花板上飘了下来，他穿着墨绿色的军装，打理的很干净，肩章上画着三条金色的角线。他坐在冬兵对面，冲他挤了挤眼睛。

“你是谁？”冬兵皱着眉看着他，右手不由自主地向腰后放手枪的位置摸去。

“SIG Sauer P226，9×19mm口径，15发弹，你的这把改造过，30发弹容量。你可真幸福，这枪比我当时我用的那些好多了。”中士先生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但苹果径直穿过了他的下巴——他并不是一个实体。冬兵仍然满怀敌意地瞪着他，中士先生无奈地笑笑，把苹果放回桌上，他说，“我是你，Bucky Barnes。”

他确实跟他长的有点像。冬兵盯着他，结实的下巴，绿色的眼睛，但是他是短发，干净整齐地别在耳朵后面，冬兵严肃地问道，“你是鬼么？”

“谁？谁是鬼？你在跟谁说话”Steve端着煎蛋走了过来，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冬兵视线所及的位置，那里空无一人。

坐在对面的Bucky Barnes不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举起食指放在嘴边，对着冬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冬兵仍然紧紧地盯着他，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慢慢悠悠地开了个口，“不，没什么。”

Steve笑了笑，端着另外两只盘子去拿烤面包片了。Bucky Barnes的视线一直跟随着Steve，像是在看一件他丢失了很久的东西，直到Steve的身影消失在房门的另一端，他回过神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继续换上了那张笑脸，“你还活着，我怎么可能是鬼？”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冬兵问。

“因为我得跟着你们。”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你可真自信”，Bucky Barnes挤出一个假笑，向着Steve消失的方向点了点下巴，“我不是跟着你，我只是跟着他。”

这是Bucky Barnes教给Winter Soldier的第一件事，也许比起他自己，他更关心Steve Rogers。

2.

“你觉得那位女士怎么样？”

“以前我们那个年代的女士是不允许穿那么少的。”

“三点钟方向有位女士正在看你，我猜现在你走过去请她周末一起去看电影，她一定会答应的。”

冬兵“腾”地一声从太阳椅上坐了起来，盖住脑袋和胳膊的外套和墨镜听听框框掉了一地，他也没打算起身去捡，对着旁边的Bucky中士怒目而视。这个长的跟他一模一样的家伙坐在旁边的沙滩上，仍旧穿着他那身军装，看上去对冬兵突如其来的怒气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把旁边的冰镇汽水递给冬兵，“你是渴了么？”

冬兵看上去就要掏出枪来把他的脑袋打爆了，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努力地克制着自己，“Steve去买水了，你为什么不跟着他？”

“因为外面好热。”Bucky挪了挪，把自己小心地挪到太阳伞的阴影之下，“你知道你用枪打我，我是不会受伤的吧？”

冬兵依旧瞪着他，他不回答Bucky的问题，一字一句地没话找话，“那你为什么不换衣服？”

“可是我没有别的衣服可换呀。”Bucky颇为无辜地向冬兵眨了眨眼。一位穿着比基尼、搭着白纱的年轻女士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Bucky的视线跟着年轻女士屁股后晃动的白纱挪了过去。然后他若有所思地做了总结陈词，“Steve也许喜欢这个类型。”

Steve才不喜欢这个类型的呢。

冬兵“哐当”一声又躺了下来，用外套把自己的脸遮的严严实实。

Bucky Barnes教给Winter Soldier的第二件事，过去的自己真是个话痨。

还是个好色的话痨。

3.

“Bucky，你今天差点打爆了美国总统的头！”

冬兵砰的一声把客厅的门打开，门板摔在墙壁上，危险地裂了一条缝。Steve跟在冬兵的身后走了进来，他小心地检查了一下本板，又跟了过来，“那个雇佣兵离人质太近了，Bucky，在这个距离发弹是不符合训练的安全规程的，这会影响你的评估分数。”

冬兵把手里的火箭筒扔在沙发出撞击的声音，他气呼呼地走进另一个房间，打开冰箱拿去一罐可乐，咕嘟咕嘟地向嘴里灌着。Steve Rogers先生的碎碎念变成了烦人的背景音，冬兵侧耳听了一会儿，把手里的可乐瓶捏扁，丢进垃圾筒里。

他小声地在Steve听不见的地方抱怨道，“我才不在乎那个该死的评估分数。”

“他从以前就这么爱唠叨”，Bucky的声音从冰箱门上传了出来，Bucky坐在冰箱门上，两条腿大大的岔开着，军靴在冬兵的眼前晃悠着。

“别说的你好像很了解他一样。”冬兵从Bucky的腿前走了过去，Bucky的腿在他们相接的位置消失了，在冬兵走过去后又重新出现在那儿，冬兵回过头看着他，“Steve不喜欢别人坐在冰箱门上。”

“Steve确实不喜欢别人坐在冰箱门上”，Bucky跳下来，拍了拍手——冬兵恶毒地想，就好像他手上能有灰一样——Bucky说，“这不是你的错，我看见了，那个雇佣兵当时用枪对着Steve，而且Steve站在你的射击弹道上。”

“哼。”冬兵有鼻子发出了一个声音。

Bucky走过来，他抬了抬冬兵的左手臂，把自己的胳膊支在下面，摆了一个射击的姿势，“Steve说，你的胳膊上装了传感器，你能感觉到手里的枪对不对？你总是很擅长这个的，你能击中他，只是向外稍稍偏一点，你不会伤害到Steve的。从以前，我们就不会这样做。”

冬兵安静了下来，他调整着自己的动作。Bucky说的对，他很熟悉这种感觉，就像这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然而背景音又响了起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大，Steve在房间门口探出个头来，“Bucky，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能……”

冬兵的脸又沉了下来，他从Steve身边挤了过去，用身体语言表明不乐意跟他呆在一起。

Steve烦恼地看着冬兵的背影。Bucky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用手肘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Steve，他说话了，虽然Steve听不见。Bucky温柔地对着Steve叹了口气，“你还是一样迟钝，对不对？”

Bucky Barnes教给了Winter Soldier第三件事，有时候，Steve Rogers真是个大笨蛋。

4.

Steve举着一只绿色的冰激凌，他的脸挤在冬兵面前，他的背后全是明晃晃的阳光，身边挤满了来科尼岛的一家三口和小朋友手上的氢气球。由于距离过近Steve的脸在冬兵眼里就是硕大的一团，一滴粘稠的绿色的液体从冰激凌上掉了下来，打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Steve说，“Bucky，给，我排了好长时间的队。”

冬兵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为难的表情，他向后退了一步。他不想伤害Steve，于是他试图找到一个原因解释自己抗拒的原因，“这个，有点恶心。”

Steve看上去很受伤。他歪了歪脑袋，一系列惊讶、苦闷、落寞、强颜欢笑的复杂情绪从Steve的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他把冰激凌塞进冬兵的手里，努力地挤出个笑容来，“好吧，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点水来。”

Steve轻快地跑了过去，连帽衫的尾巴摆一摆消失在人群中。

Bucky从一辆观光车的车顶上跳了下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冬兵手里的抹茶冰激凌，“没想到那家店还开着呢。那个时候布鲁克林还没有多少人吃抹茶冰激凌这种奇怪的东西呢，一天只买30只。但是我很喜欢吃，我们每次来都会排队去买。”

“尝尝看”，Bucky说，“你会喜欢的。”

冬兵犹疑着，看上去像是在判断Bucky Barnes是否值得信任。

他们僵持了大约五分钟，冬兵犹豫地把手里的冰激凌靠了过来，红色的舌尖在绿色的固体上快速地转了一圈，舔了舔冰激凌的表面。

清凉的感觉在舌尖上融化，抹茶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好吧，他的确不知道抹茶的味道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但是他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像绿茶一样，香甜，而且清新。冬兵低下头，又在冰激凌上舔了一口。

“Buck！”Steve提着一只塑料袋出现在三米开外，他跑了过来，带着一种邀功请赏般的兴奋和惊喜，“怎么样，你喜欢么？”

“唔。”冬兵说。

“Steve也喜欢吃这个。”Bucky躲在冬兵的身后，他趴在冬兵的耳朵上，小声地说。

冬兵的脸红了，他把冰激凌伸到Steve面前，“喏，你也尝一尝。”

Steve瞪大了眼睛看着冬兵，他的脸也红了。大个子咕哝了句什么，他没有把冰激凌接过来，就着冬兵伸过来的胳膊舔了一口他手里的冰激凌。

现在他们两个的脸更红了，跟旁边小朋友手里拿的草莓冰激凌一个颜色。

好吧。Bucky Barnes教给Winter Soldier的第四件事，原来他和Steve都喜欢抹茶味冰激凌。

5.

冬兵刚刚洗完澡，出来时Steve坐在沙发上翻相册。Steve去洗澡的时候，相册就丢在了沙发上，于是冬兵一边用毛巾擦着脑袋上的水，一边坐在沙发上翻相簿。这些照片看上去已经有年头了，颜色发黄，边角卷曲，有几张冬兵见过，大概是Steve从史密森尼博物馆要回来的，他翻到其中一页，几个男人并排站在一起笑着，抱着枪，其中有他自己。

“嘿，这是咆哮突击队的照片，我好久没看见过这个了！”Bucky从冬兵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他惊喜地说，眼睛盯着相簿一寸也不肯离开，“这个是Howling Commandos，这个是Timothy Dugan……伙计，我跟你保证，他说话的声音像鼓一样响。”

“这次人你都记得么？”冬兵问，他跟Bucky的关系缓和多了，他正在学习怎样不对中士先生生气，而是从他身上，不，是从过去的自己身上找回更多的记忆。

“对，我都记得”，中士先生微笑起来，他眼角的细纹都出现了，细细的蔓延开去，“Come on，我对他们中的每一个比对我自己都还要熟悉。”

冬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了一点。

Bucky敏感地抬头看了看他，“你还是记不起来。”

冬兵摇了摇头，“记得一点，但是很模糊。”

“我记得一些别的”，冬兵突然愤怒了起来，他的身体坐直了，金属左臂捏的紧紧的，咯吱咯吱作响，“我记得我杀死的每一个人。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是怎么死在我面前的，我记得我的匕首穿过他们皮肉的感觉，我记得他们死前看着我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我只能记住这个。有时候神盾局的人会来问我，这个人是你杀的么？我不喜欢这样。”

冬兵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却渐渐小了下来，“我更不喜欢我不得不回答，是的，是我杀的。”

“因为就是我杀的”，他咕哝道，把脸埋进自己的手里，“我甚至记不起来，我为什么要杀他们。”

Bucky把手在冬兵的脑袋上按了按，然后很快拿走了。冬兵觉得很奇怪，Bucky并不是一个实体，但是他却能感到这手施加在他脑袋上的重量。

Bucky的声音听上去有力而笃定，“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伙计。但这不是你的错。如果是你的错，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那些是在不可抗力下发生的事情，对，它们确实发生了。但是伙计，现在我们可以反抗了，我们得一起修补这些，找到那些制造错误的人，让他们付出代价。Steve也知道这个，Steve知道Bucky Barnes意味着什么。对于Steve来说，你还活着，就已经足够好了。”

冬兵难看地咧了咧嘴角，这个微笑作为笑容来说未免太不合格，他模糊地在自己的脑袋上比划了一下，“你也经历过这个，你坚持下来了。”

“不，我没有”，中士先生坚定地回答他，“我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过的一切，我不会做的比你更好。”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相簿向后翻了一页，露出了Steve和Bucky的合影，那是七十年前，Steve笑的很开心，眉眼都弯了起来。

“你猜Steve会说什么？”Bucky说，学着Steve的腔调，“Steve一定会说，为了自由和幸福，让我们忘记过去，面对未来吧！”

冬兵跟着笑了。

Steve从浴室走了出来，拖鞋在地板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刚开始看上去很迷惑，但也许是冬兵在笑这件事对他来说更为重要，Steve也跟着笑了，笑的就像七十年前的照片一样。他站在浴室的门口向冬兵挥了挥手。

“傻Steve。”Bucky说。

“对”，冬兵小声地迎合道，“傻Steve。”

这是Bucky Barnes教给Winter Soldier的第五件事，他们犯过错，这很重要。更重要的是，他们要往下走。有的事，要活着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