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翌

“徒……徒儿，想……想什么呢？”

“师傅，徒儿看世人整日烧香拜佛，把烦恼和心愿都说与神听。徒儿在想，这求神真的有用吗？”

“有……有用……”

——题记

1.

敖丙第一次见到百姓拜的庙堂还是在陈塘关的庙会那天，哪吒的爹娘被庙里的和尚拉去烧庙会开张的头柱香，哪吒在地上撒泼打滚闹着要他陪着去逛庙会。他怕被人识出来，本不想去，经不住哪吒闹腾，还是用头巾仔仔细细地遮了脸。

那天仿佛整个陈塘关的百姓都拥上了街逛庙会，原本能跑开四辆马车的道路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捏泥人的，耍猴的，用根长长的杆子吹糖人的。他好几次想埋怨哪吒，一抬眼看见哪吒脸上兴奋的一片红，便把一肚子的牢骚咽回了肚子里，渐渐也觉得这俗人凡世有意思起来。

敖丙是在一个卖绸子的摊子后看到了陈塘关的庙堂，风一吹，五彩缤纷的绸子都飞了起来，煞是好看。庙堂后面烟雾缭绕，许多面色虔诚的百姓跪在垫子上磕头，磕完头走到一边的树边，在那里俯身写字，再挂一块细长的木板。

他拉拉哪吒，问哪吒，“他们在写什么？”

“这个啊……蠢死了”，哪吒的手插在裤子里，一脸的不屑一顾，“他们在求神仙保佑呢。”

“求神仙？”敖丙一脸惊讶地看着哪吒。

“很无聊对吧？”哪吒急于和敖丙达成共识，“就那个让我叫他师傅的人，那个骑着一头破猪的破道士，都算是神仙呢。”

“那人们为什么都拜他？”敖丙问。

“蠢呗。”哪吒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好赖都分不出来。”

敖丙不说话了，他远远地望着那庙堂，看着人们跪在那里双手合十喃喃自语的样子。他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便望着那人来人往的庙堂一直看着。半晌，低下头来对哪吒说，“我们也去写一个吧？”

“小爷才不写那个呢……”一句话还未说出口，意识到提出建议这人是认真的，哪吒一脸讶异地看着他，“你想写那个啊。”

他想了半天，认真地对哪吒点了点头。

2.

虽说是他提议的想写点什么，笔握在手里，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该写希望龙族早日离开东海吗？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如父王所愿早日成仙？

敖丙抬起头看看哪吒，忍不住觉得好笑——哪吒也是一脸的愁眉不展，如临大敌般地望着手里的木板，时不时把毛笔凶狠地戳进嘴里，舔了舔笔尖。

敖丙一时看着哪吒笑弯了眼，却没留神，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

“这位施主有何所求吗？”

敖丙吓了一跳，向后挪了两步时却勾到脸上的头巾，头巾差点飞落下来。敖丙慌张地整理自己头上的头巾，一抬头却对上了和尚一双清明的双眼，素衣在清瘦的身体上松松垮垮，眼睛中却似有前年的时光轮转。

“施主远从东海而来，贫僧自当尽心款待。施主不必惊慌。”和尚说。

“你认识我？”敖丙问道，他裹紧了头上的头巾，想，他明明没有露出头上的龙角。

和尚却不回答他的话，只是问他，“施主有何所求？”

“有所求便一定会实现吗？”

“东海的明珠和将军的公子。你二人的所愿只有一人可以实现。”

“为何只有一人可以实现？”

“佛自有佛的旨意。”

“可是。”敖丙争辩到，“你还不知道我要许什么愿。你也不知道哪吒要许什么愿。”

“施主，佛自有佛的旨意。”和尚笑着说，似乎他只打算说这一句话了。

敖丙那时还不懂什么是佛的旨意。他迷惑地看着树下的哪吒，哪吒似乎突然想到了他要许些什么愿望，低下头在木板上奋笔疾书了起来。一阵风吹来，粉色的花瓣从树梢上落了一地，也落在哪吒的肩头上。哪吒抖落了肩上的花瓣，似乎嫌它耽误了自己许愿。

“你许了什么愿？”敖丙走过去问哪吒。

哪吒抬起头来，阳光从树缝间落下来，明晃晃地洒在哪吒的脸上。他笑起来，露出一排又齐又白的牙齿，“你猜。”

3.

佛自有佛的旨意。

所以凡人求神只是庸人自扰。

敖丙再想起这句话时已知晓了自己的命运，灵珠和魔丸，是混元珠的两端，水火不相容的两道，自然只有一人能达到自己的归宿。怪不得那和尚说，二人的所愿只有一人可以实现。

敖丙握着那张小小的纸，纸上画着哪吒送他的邀请函，邀请函上的两个小人手牵手。

敖丙听着哪吒背过身去的偷笑声，只把那片纸攥在手里攥的紧紧的，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还有一个所求没写呢！敖丙想。可是他的所求会得到满足吗？他虽不知哪吒求了什么，但那一定不是这场战局的输赢。若是他所求实现父辈的梦想，便会实现他的愿望。若他所求哪吒活下来，便会实现哪吒的愿望。这个二选一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好了，打混元珠分开那天起便已注定好了。

对神之所求一定如所愿吗？

不一定。

那人们为什么要去求神呢？

是为了内心那点虚无的愿望罢了。

敖丙似乎突然懂得了这个道理。

是为了自己内心那点虚无的希望罢了。

4.

“徒……徒儿，明天就……就是决战之日了。你……你在想……什么呢？”

“师傅，徒儿看世人整日烧香拜佛，把烦恼和心愿都说与神听。徒儿在想，这求神真的有用吗？”

“有……有用……”

……

“有用个屁！诶？徒……徒儿？人呢？”

5.

挂在树上的牌子被翻的乱七八糟，在空中互相撞击发出了清脆的碰撞中。有的人向神求索钱财，有的人向神求索富贵，有的人向神求索姻缘，有的人向神求索安康……敖丙却来不及看它们。他在树下急匆匆地一个牌子一个牌子翻过来，核对那牌子上写的姓名。

哪吒求了什么呢？哪吒求了什么呢？

找到了！

他想起了哪吒在这牌子上写字的笑容，那笑容从树上丛生的花瓣下露出来，在阳光下似乎闪着一串一串彩色的光。

“你不是觉得写这个很蠢吗？那你也愿意写吗？”敖丙记得自己那时这样问哪吒。

“你管我。”哪吒那时这样回答他，然后露出了一个喜不盛收的笑容。

敖丙把这牌子翻了过来。他笑了起来。

6.

“我已想好了我要向神求什么。”敖丙说。

“你二人的愿望会实现一个，且只能实现一个。”和尚递给他一只牌子和一只毛笔，说，“佛自有佛的旨意。”

“不。”敖丙抬起头来，看着和尚。

“那家伙对我说过一句话。”敖丙说，“我们都是神仙。求神不如求己。”

“我们的愿望都会实现的。”敖丙把写好的牌子小心翼翼地挂在了那棵树上，他看着和尚笑了，然后温和而坚定的回答道。

7.

“哈，看来我输了。”老君满腹牢骚地说，他把几颗炼制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弹丸丢在罗汉的布袋里，骂骂咧咧地说，“你这只老狐狸，是不是你教给他们这样的花招？”

“我可没有。收他们牌子的时候我可一点没有露出我是神仙的马脚。”罗汉说，笑呵呵地把他的布袋系了起来，“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们啊，竟然用混元珠来打赌，他们可是一体的啊。”福禄寿三星里的福星说道。

“谁能想到呢？”罗汉说，他眯起了眼睛来，“谁能想到相斥的两极却打算同生共死呢。”

8.

又是一个庙会。陈塘关的庙堂里挤满了来求神的宾客，他们把自己的心愿写在木板上，挂在那颗祈福树上，盼着巡游人间的神灵能够看到他们的愿望。有两只木板次第挂在，在风中互相撞击，发出好听的声音。

我希望和敖丙永远做好朋友。哪吒。

我希望哪吒的愿望能够实现。敖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