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翌

藕饼,地笼
盾冬,双豹,method,EA,thominho
刘孔,獒龙。

「刘孔」四九城 - 小混混AU/第十九章-第二十三章

这五章真是特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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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刘国梁没等太久。波哥在晚上十一点递了帖子。同时刘国梁的关系就发来消息,说孔令辉的确在波哥那儿,具体位置不知道,具体情况也还不清楚。


刘国梁晚上没回家,就睡在夜总会二楼的弹簧床上。晚上十一点半,他的BB机滴滴地响了起来,还没来得及看,华哥把电话打到办公室。他正躺在弹簧床上望着泛黄的天花板发愣,电话铃一响,他“呲溜”一下从弹簧床上跳起来,把睡在弹簧床另一头的马琳从床上踹了下去。


华哥说波哥在壹条龙开了个包间,让刘国梁带点人过来等着。


壹条龙在四九城前门大街上,是一家吃涮肉铜锅的馆子,据传从光绪皇帝年间一直开到解放军进城,改革开放时已经是挺大的一个门脸。现在的老板姓韩,一个四面玲珑左右逢源的人物,黑白两道都说的上话。四九城的几路人物谈判或交易常选在这家馆子。晚上十二点,馆子早已经打烊关门了,韩老板听说华哥和波哥要来,临时打了后厨和服务员的电话,让开了最大的那个包间候着。


刘国梁带着人赶到时,外面的大厅里已经坐了不少波哥的人,抬着头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上面的人暂且不论,血气方刚又不知好歹的小混混们,都知道波哥的游戏厅和录像厅是刘国梁砸的,憋了一肚子火,揣着大片刀站起来看他。刘国梁心里有事情,顾不上埋汰他们,手下的兄弟倒是都不愿意了,这两个月过得也不痛快,一个个骂骂咧咧地瞪了回去,吵吵了起来。这两路人马站在一起,立时三刻手上就有些推搡了起来。


刘国梁没吭声。马琳拉开嗓子吼了句,“吵什么吵,吵什么吵!显摆你们长了嘴是不是!”


说话的功夫服务员走过来,低声对刘国梁说,“波哥和华哥在里面等你。”


刘国梁进了房间,桌上的铜锅已经开了,呼噜呼噜地冒着泡,但没人动筷子。初秋的四九城夜晚降温降的厉害,屋里铜锅热气腾腾地烧着,玻璃窗上全是水汽。包间里一张挺大的圆桌子,铜锅在正中间放着,波哥和华哥面对面坐着。


波哥带了个人,坐在波哥边上,有棱有角的下巴,不吭气但自带着一种凌厉的气场,是那种帅气和痞气分不出界限的人。刘国梁抬眼瞧了瞧,认出他来了,道上的人叫他“大丹”,早年间是波哥手下的二号人物,这两年渐渐落了势,不知道波哥怎么带了他出来,兴许是手下再无可用之人了。


四九城里势力最大的两大帮派划价,房间里除了波哥、华哥、刘国梁和大丹,没有其他的人。服务员把铜锅填上炭,碗筷收拾好,菜也都上齐了,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波哥见刘国梁进来,夹了一筷子羊肉,在铜锅里涮了涮,张罗着开吃,“今儿这羊肉是老韩从内蒙古刚弄来的,大家有口福了,快点尝尝。”


华哥抬了抬眼,笑着说,“波哥你胃口不错啊,这么晚了还叫大家来吃涮羊肉。”


波哥把羊肉填进嘴里说,“我倒是不着急,我怕你们起急嘛。”


华哥也跟着捞了一筷子的羊肉,“我起什么急?我大半夜被波哥叫起来,困得起急。”


华哥这样说,刘国梁没接话。他跟着华哥的年头长了,知道越是心里着急,脸上越不能露出什么神色来。黑社会划价,不必说话,一过手就知道对方的虚实。你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手里也有你想要的东西,你越想要我的东西,我就越能抬出高价来,同样的,我越想要你的东西,越不能让你看出破绽来。刘国梁没吭气,低着头摆自己面前的碗筷。


波哥看了刘国梁一眼,对着华哥笑着说,“你不着急,他着急啊。国梁,没看出来,你是个兔爷儿啊?”


这一句话华哥和刘国梁便知道波哥的底气从何而来了。刘国梁抬头瞪着波哥,拳头捏的紧紧的,立时三刻就要掀了桌上的铜锅站起来。


华哥按了按他,咳嗽了两声,说,“波哥,孔令辉不是我的人,你这么做不合规矩吧。”


“我不是冲着他去的。我的人蹲了国梁一天,跟到小树林恰好碰上了,你说巧不巧。既然如此,我抓国梁干嘛呢,用国梁换,我看华哥你还要犹豫犹豫。我抓国梁的相好嘛,你看国梁松不松口。华哥,你说我这次赌对了吧?你看国梁嘴角都起泡了,找了一天吧。”


大丹似乎今天第一次听到兔爷儿这词,很是惊讶地望了刘国梁一眼。但他什么也没说,迅速地低下头拿起杯子喝水。


波哥把一整盘羊肉倒进铜锅里,热腾腾的肉香味从铜锅里冒出来,波哥一边用筷子搅动一边慢条斯理地对刘国梁说,“国梁,波哥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别怪波哥做的太绝,你要怪就怪你华哥做事不讲规矩。波哥认识你老大这么多年,他就没守过规矩。”


这话里外里说的有话,别的刘国梁还说不上来,他听在耳里无非是孔令辉是代刘国梁受过,而刘国梁是代蔡振华受过。华哥看了刘国梁一眼,见他盯着桌子发愣,眼睛都快把桌板穿出两个洞来,给他杯子里加了点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意思明显,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救人要紧,别被挑拨了。


然而不管刘国梁心里到底怎么想,波哥和华哥都在的场子,自然没他说话的份儿。他照旧低着头听着,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样吧,波哥,你先说说,你想要什么,我看我这里有没有。”


“怎么能没有?华哥前两天刚刚从我这里拿去的。”波哥笑着说。


筷子在玻璃杯里一碰,叮当一响。筷子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批文。


华哥叹了口气,半天,说,“小波,我问国梁你想要什么,国梁说你想要那块地。可是我觉得你不想要那块地。”


波哥笑吟吟地看着他,“那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华哥说,“小的时候我还知道你要什么,现在我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波哥又笑笑,“华子,人都是会长大的。人长大了,想要的东西就变了。”


华哥听到波哥这样说,愣了一下,但脸上也没什么变化,伸了筷子下去捞羊肉,“看来你是一定要那块地不可了。”


华哥的筷子还没探进锅里,被波哥的筷子挡住了,盯着他的眼睛说,“个人有个人的地盘,个人有个人的肉。你下的肉你吃,我下的肉我吃,咱们谁都别把手伸到对方碗里去。”


华哥叹了口气,“有些人是不能动的。小波,我们也算认识多年了,不知道这个道理你明白不明白。”


波哥笑了起来,“除了管这块地批文的人,四九城里没有人是不能动的。”


华哥摇了摇头,知道这话是谈不拢了,便对波哥说,“这样吧,价儿我们可以再商量。我们要往下谈,总得先确定人还活着。”


刘国梁一整晚都低着头,没什么反应,听到这句话,头才突然动了一下,抬起来看着华哥。


波哥哈哈大笑了起来,看了看大丹,大丹从包里拿出个大哥大来。那时候没有手机,大哥大都跟砖头似的,能拿着大哥大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物。


波哥拨了个号码出去,跟电话那边交待了几句,把大哥大向刘国梁的方向递了过去,“孔令辉就在电话那边。现在人还活着,再拖我就不知道了。底下的好几个兄弟都被他打过,兄弟们看在我的面子上收着点,但我也按不住了。”


刘国梁没接大哥大,他看着华哥。


他心里焦急,焦急地恨不得顺着大哥大的信号摸到电话的那头去。但这是华哥的场子,华哥和波哥在场子里坐着,他再焦虑,都得帮华哥看住场子。他等在原地,心脏和肠子都拧在了一起。


华哥对着刘国梁点了点头,说,“你替我听吧。”


刘国梁小心翼翼地把电话放在耳边,说了一声,“喂?”


他这声“喂”问的极轻柔,似乎怕吓着电话对面的人一般。他惴惴不安地等着,既盼望着电话那端的人有个回应,又怕电话那端传来什么糟糕的消息。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要陷足于自己的想象声中。他静默地等在电话这头,静默地等着。然而听筒里没有传来任何声音,除了刺刺啦啦的电波声。


“辉儿?”刘国梁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


电话里传来了骂声,刘国梁认出那是陈三的声音,“操,你他妈说话啊,嘴巴缝上了?赶紧出声,让华哥付钱!”


刘国梁的心脏抽搐了一下,他等在原地,说不上自己在想什么,但他依旧没听见孔令辉的声音,仿佛孔令辉根本不在电话那端一样。


“我操,你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没办法了?我他妈看你还是挨打挨轻了!”


陈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接下来就是一片嘈杂,金属拖地的声音,凳子摔倒的声音,叫骂的声音,硬实的物体打在肉体上的碰撞声……


“陈三,我操——”刘国梁急了,抄起话筒就骂。


然后刘国梁听见了孔令辉的声音,一个轻微的、忍耐的咳嗽声,声音喑哑,如嗓子破了一般。只有一声,然后就迅速地消失不见了,但刘国梁确信无疑那是孔令辉的声音。陈三仍在背景音中接连不断地叫骂,金属敲击在身体上的声音越来越响。


“孔令辉,孔令辉!”刘国梁的心悬在半空中,他努力地分辨着,但再也没有听见孔令辉的声音。


刘国梁抓着手里的大哥大,站了起来,看着波哥。


波哥说,“国梁,我知道他不是道上的人。不是我把他拉下水,是你把他拉下水。”


刘国梁跳过桌子抓起了波哥的领子,他的声音嘶哑听上去就像那不是他的声音一样,“孔令辉在哪儿?”


波哥笑着看着他,没说话。


“我他妈问你呢,孔令辉在哪儿?”刘国梁举起拳头,他对着波哥,眼睛涨的通红,马上就要挥拳砸下去了——


“国梁。”华哥喊了他一声,说。


“国梁,你去洗把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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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哗啦的水声从男厕所里传了出来。


刘国梁无暇拧水龙头,让水龙头就这样哗哗啦啦地卸出水来,冲在洗脸面盆里飞溅出去。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脸上都是水。


他曾经设想了一千个一万个最坏的结局,他带着手下人茬过架进过医院,他带着钱划过价要过人,更糟的他都见过的,他以为他都已经准备好了。但当他把听筒放在耳边时,他觉得他的设想都不作数了。他的心像拴着一块大石头,冒着泡地向下沉。


他就盼望着孔令辉能活着,他盼望着孔令辉能毫发未损地回来。他愿意为了他的盼望拿所有东西去换,因为是他把孔令辉拉下水的。


是他把孔令辉拉下水的。


刘国梁茫然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举起拳头,想击碎镜子中的自己。


一个人拽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刘国梁回过头去,是大丹。


大丹走到一旁的洗手台,拧开了水龙头。他在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中对他笑笑,“你朋友,是条汉子。”


20.

孔令辉走进了小树林里,小树林离刘国梁不远。他隔着银杏树间的空隙看着刘国梁站在原地发呆,孔令辉脸上绽开了一个傻兮兮的笑容。他把那只摩托车钥匙拎到眼前晃了晃,仿佛那是什么稀罕又招人喜欢的小玩意儿,他盯着那只钥匙专注地看了半天,过了好一会儿,才把钥匙向裤兜里塞去。


钥匙还没塞进兜里,一个人从孔令辉的身后一把抓住了他。


身前一个,身后一个。孔令辉的反应很快,一脚把身前扑来的那人踢倒在地,又抬起胳膊肘击身后的人,但身后人身手很好,推了他的关节一把,把他推开了。他想大声喊刘国梁,身后的人捂住了他的嘴巴。他看不见那人手上的套路,一时吃了亏,被压制住了。


“别动。”大丹钳住了孔令辉的胳膊,小声说。


“你他妈再动,我就开枪。”另一个声音说,是陈三。陈三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脑袋上仍扎着绷带。他从腰上取下来一把54式手枪,瞄着刘国梁的脑袋,对孔令辉说,“我准头可不太好,打中哪里可就不好说了。”


“你跟我们走,我们就放过他。”大丹在他耳边说道。


孔令辉看着陈三瞄着刘国梁的枪口,他的嘴被捂住了,说不出话来。但他的眼睛渐渐黯淡了下来。


他望着刘国梁,刘国梁仍站在原地,对不远处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孔令辉抖了抖肩膀松了力气,示意大丹自己放弃了抵抗。大丹让陈三过来绑了孔令辉的手,又在孔令辉的嘴巴上贴上了胶带。


“抱歉了兄弟。”大丹掏出一只麻袋把他的脑袋套了进去。


光线突然消失了,连带着视野中的刘国梁也消失了。突然遮住了双眼的黑暗唤醒了身体中的本能,孔令辉在本能中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他撞到了身边的人,不知是陈三还是那个他不认识的男人。但他的手被绑住了,他向一侧倒去,撞在地上,银杏落叶潮湿腐朽的味道充满了他的鼻腔。


“我操!”陈三说,孔令辉听见有人向他冲了过来。


“放下,陈三!”大丹在他不远的地方小声低吼着。


孔令辉扭动着身体,试图搞清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然后他听见了风声,他闻见了金属生锈的锈味,伴随着风声和锈味,一只棍子狠狠地击中了他的头部。


好疼。


孔令辉试图喊叫,但封住的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被击中的部位产生了一波一波巨大的涟漪,在他的大脑里扩散、传播、震荡,他所有的大脑细胞就像在狂风暴雨的海洋中颠簸的小船,恶心地他快要吐出来。他的脑袋很疼,毛细血管在大脑中跳动般的疼,眼睛中的感光细胞渐渐被黑暗占满。孔令辉剧烈地喘着气,他意识到他正在慢慢失去意识。


当他眼睛中看到的最后一点亮光消失时,他想,快跑。刘国梁,快跑。


快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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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丹倚在柱子上,抱着胳膊看着。


孔令辉躺在地上,蜷缩着,棉布衬衫上都是泥土。他一贯干净整齐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了,贴在额头上,满是脏污。孔令辉的眉毛破了,嘴角下挂着一道血痕,他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慢慢地把眼睛闭上了,仿佛外面的世界不值得他看看的力气。


陈三走过来,一脚踢在孔令辉的肚子上,“你到底打不打电话?”


孔令辉发出了一声闷哼,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回应。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现在怎么了?哑巴了?”陈三又踢了孔令辉一脚,仿佛踢在一只倒在地上的沙袋上。


孔令辉蜷缩地更厉害了,他用被绑住的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肚子,腰蜷缩的像一只螺蛳的壳。他又咳嗽了两声,把脸埋进了两臂之间,好抵御肚子上的疼痛,但他没说话,仿佛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给陈三任何回应。


陈三蹲了下来,看着孔令辉,“你不会在等刘国梁来救你吧?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抓你就是为了报复刘国梁吧?”


听见刘国梁的名字让孔令辉的脑袋抬了起来,他睁开眼睛,眼前都是血丝,让他一时难以对焦。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他渐渐意识到他听见的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刘国梁并不在这里。孔令辉迅速把眼睛闭了起来。


“果然是个兔儿爷啊?”陈三笑了起来,他笑嘻嘻地捅了捅孔令辉,“刘国梁碰过你吗?”


孔令辉没有任何反应。


“啧,这事儿就这么有意思吗?”陈三说,他扭过头对身后看着的小弟说,“给我找个啤酒瓶过来。”


小弟惊恐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孔令辉,又看了看陈三,“三哥,这不好吧?”


陈三给了他一巴掌,“你管我?”


小弟劈头挨了一巴掌,唯唯诺诺地出去了,几分钟后带了只玻璃啤酒瓶进来。


“解开他裤子。”陈三说。


小弟看着陈三,没有动手。


“你他妈快点!”陈三瞪着他,催促道。


小弟蹲了下来,他的手在孔令辉的腰上摸索着。孔令辉突然有了反应,他剧烈地挣扎了起来,然而被绑住的手臂让他的反抗成为了徒劳,他就像一只渔网中的虾,拼命在渔网中跳动,但怎么也跳不出来。他扭动的身体撞到了小弟,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小弟没蹲稳,被他撞倒在了一边。


“操,这都搞不定。”陈三说,踹了小弟一脚,自己蹲了下来。他的手伸向孔令辉,孔令辉瞪大了眼睛,他的眼中全是红色的血丝,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跳出来——


“行了,别闹了。”有人走过来,把手按在陈三身上。他看上去很轻松,但手上用的力气不小,陈三被他推的踉跄了一下,扭过头正要发难,见是大丹,瘪了瘪嘴巴,但没说话。


大丹看了看从地上站起来的小弟,说,“给他拿杯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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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丹把水龙头拧上。水龙头上生着些红色的水锈,拧不紧,水滴从水龙头的出口处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洗手的面盆里,发出规律的“嘀嗒嘀嗒”声。大丹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过身来,刘国梁正倚在墙上看着他。


“我以为小春的事情后,你已经洗手不干了。”刘国梁看着大丹,说。


“最后一桩买卖。我帮波哥这次,他把小春交给我,以后我和我兄弟不再是波哥的人了。”


“你为了你兄弟,绑了我兄弟。”


刘国梁这话带着狠劲,然而大丹毫不退让,他从纸巾筒里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手,又拽了几张,递给刘国梁,看着他说,“你既然知道那是你兄弟,就应该看好你兄弟。”


“我就要我兄弟活着。”刘国梁说。


“我就要我兄弟有口饭吃。”大丹说。


刘国梁和大丹互相瞪着对方,刘国梁自小跟着华哥打天下,大丹曾一直是波哥手下的二把手。虽然两个人接触不多,但对对方的名字早有耳闻,也各自听过各自的事迹。场面上见面淡淡地打个招呼,私下里提起彼此都觉得是条汉子。大丹这几年鲜少在江湖上露面,听说一直专心地呆在波哥起家的汽修厂里,没想到再见面是壹条龙的男厕所,各自是为了各自的兄弟,刘国梁心里也觉得唏嘘,说,“为了块地绑人,不像是你的作风。”


大丹摇了摇头,“你真以为波哥是为了那块地吗?”


刘国梁看着大丹,没说话。


大丹说,“我不了解华哥,但我了解波哥。也许波哥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他这些年一直给你们使绊子,不过是为了跟华哥较劲而已。”大丹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又继续说,“他太想赢华哥这一着了,眼里已经看不见别的了。”


“波哥的初衷我不管。”刘国梁说,“我们做小辈的,波哥跟华哥的恩怨我也管不着。但波哥绑了我朋友。”


大丹说,“波哥这两年太招摇,四九城风声越来越紧。波哥前一段时间出售了名下所有的产业,你们砸的游戏厅、音像厅早就被人收了,其实他根本不关心,和华哥的那顿饭也只是为了堵收了店的人的嘴而已。但是偏偏华哥拿了波哥那块地,娱乐城不是条正路子,但是波哥现在所有的钱都投在娱乐城里,他没有退路了。”


“但是你为什么搅和在这事情里?”刘国梁气冲冲地问。


大丹大声回答,“因为城南的汽修厂也被卖了。”


刘国梁一时失语,瞪大了眼睛看着大丹,“城南的汽修厂也有人敢收?”


大丹定定地看着刘国梁,“是彪哥收的。”


“彪哥?可是彪哥跟波哥不是——”


大丹打断了刘国梁,“这就是为什么我出来的原因,为了小春,但也不仅是为了小春。不仅汽修厂,游戏厅、音像厅、饭店……这一段时间波哥出售的产业都是被一个人收了。这人我找人查了,是彪哥表弟的朋友,彪哥早年和香港的生意曾找他做过中间人。”


“彪哥这是想——”


大丹点了点头,“和波哥用来对付华哥的是同一招。彪哥开的价格好,波哥要现金,只要出的价码够高,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现在合同已经签了,但产业还没过户,你们砸了波哥的店,虽然名义上已经不是波哥的店了。但彪哥只要以店面被砸为名拒绝交易,波哥的现金流就全断了。”


刘国梁迟疑了一下,说,“彪哥是要报那批货的仇?”


大丹点了点头,“赚不赚钱我不在乎,但汽修厂是我们起家的地方,外面的生意再不顺利,汽修厂都是个念想。汽修厂没了,我兄弟们就是个死。”


大丹说完这话,刘国梁的脑子中突然像一道闪电般劈了过去。


刘国梁想了想对大丹说,“我带你去见彪哥。”


大丹皱着眉头看着他。


刘国梁说,“你把彪哥手里波哥的产业收了。那店里是我砸的,我心里有数,修缮用不了几个钱。这些产业过一遍彪哥的手,也就洗白了。愿意留给波哥多少钱你自己随便,但你跟你的兄弟们能从头开始。既然你本来也不打算再跟着波哥,波哥这些产业给外人也是个死,不如你和你兄弟收了,也算是给波哥善后了。”


大丹有些犹豫,说,“道上都知道我是波哥的人,彪哥不会见我的。”


“这个好办,有我。”刘国梁等的就是大丹这句话,赶紧接着话茬向下说,“我带你去见彪哥。彪哥从小看着我长大,会给我这个面子。你想要跟彪哥谈什么,你自己跟彪哥开口就是了。价码能谈下来多少,全看你开口。”


大丹没说话,但眼睛亮了一下。


刘国梁看见大丹的眼睛亮了一下,心里知道十拿九稳了,便干脆直话直说,戳破了彼此的心思。


刘国梁笑了起来,对大丹说,“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你跟着我来了厕所,恐怕不是专门来帮我撕纸吧?”


大丹听见刘国梁说这话就笑了,聪明人和聪明人的谈判,总是直来直往畅快淋漓。大丹说,“你开条件吧。”


刘国梁说,“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彪哥,见到彪哥,我要知道孔令辉在哪儿。”


“没问题。”大丹笑了起来,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皱了皱眉头。


大丹下意识地向男厕所外望去。凌晨的壹条龙并没有什么食客,门外漆黑一片,门外的一面传来服务员站在包间门外聊天的声音,另一面传来大厅里两边人马斗嘴的声音。大丹问,“现在?”


刘国梁点了点头,“就现在。”


大丹疑惑地望着他,刘国梁看着他说,“大丹,你有你的局,我也有我的局。我帮你这个忙,但我要救人,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大丹想了想,笑了起来,“只要合同签了,我立刻告诉你孔令辉的位置。”


刘国梁长出了一口气,他的肩膀松弛了下来,紧绷的颈部肌肉终于松开了。刘国梁一直被和大丹的对话占住了脑子,突然听见孔令辉三个字,心脏像被鞭子抽了一下,像被电击枪击中了一样拧在了一起。刘国梁有些犹豫,但他在原地踌躇了半天,还是问出了口,“他现在怎么样?”


大丹看了刘国梁一眼,知道他心里记挂,说,“人交到陈三手里,我就做不了主了。受伤是一定的了,不过人还活着。脚被陈三打了几棍子,伤的最厉害。”


刘国梁觉得口干舌燥,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丹停顿了一下,见刘国梁怔怔地在原地发愣,又继续说,“你兄弟是条汉子。本来波哥打算让他录一段声音,好威胁你们赶紧运作批文的事情,但是你兄弟怎么打都不开口。波哥没想杀你兄弟,但实在没办法了。越拖下面的人越不好管,怕夜长梦多,这才半夜找你们出来谈判。我是真的欣赏你兄弟。我去抓他的时候不认识他,现在认识了,挺好的人,不应该死在这里。”


“我过来的时候去给他送了点水,他没喝,我跟他说我来见你,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刘国梁看着大丹,嘴唇嗫嚅了两下,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大丹说,“你兄弟说,让你别担心,他去出个差,过两天就回家。”


21.

刘国梁没有进包间,他站在包间门口向里望,华哥和波哥的表情都不是太好,看样子谈的并不顺利。华哥一抬头看见了他,便起身走了出来。刘国梁小声跟华哥讲了一番他的计划,华哥低着头仔细想了一会儿,抬头问他,“你需要多长时间?”


刘国梁说,“至少一个小时,要看彪哥的态度。”


华哥又问,“要我给彪哥打个电话吗?”


刘国梁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是小辈,做什么都自己兜着。你出面意思就不一样了。”


华哥点点头,回包间去了。刘国梁走到壹条龙门口,大丹正站在门口等他。刘国梁对大丹做了个手势,嘱咐马琳等他离开以后进包间去照应着华哥。他想了想,又把陈玘叫了过来,跟陈玘说,“你找几个人应着。一会儿我把小辉儿的位置发给你,你过去找人。”


陈玘有点惊讶,“哥,不等你一起去吗?”


刘国梁说,“我一分钟都不想让他在那个鬼地方多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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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彪哥家门口,刘国梁最后跟大丹确认了一次,“只要谈成了你就告诉我他在哪儿。”


大丹看了刘国梁很长时间,笑了一下,“谈成谈不成我都告诉你他在哪儿。”


彪哥算是四九城黑社会的另类,其他几路人马打一出现在四九城就该圈人马圈人马该圈地盘圈地盘,基本都是靠着几把大砍刀起的家,但彪哥手下没什么人马。彪哥在四九城的名声主要来源于他和几家黑社会间千丝万缕的生意关系。


彪哥是四九城中最早跟香港的黑社会搭上线的,刚刚改革开放的四九城物资匮乏,彪哥在四九城边上的津城打点关系,靠着走私汽车和名牌手表混得风生水起。彪哥年轻的时候为人很是高调,然而在最风光的时候走水了一批货,数额巨大,四九城里的好几路人马都参与其中。有不短的一段日子,彪哥便销声匿迹了,甚至有传闻,彪哥被香港的黑社会追杀,丢进了维多利亚港。


然而没两年,彪哥又回了四九城,依旧是赚的盆满钵满。只是这次回来,彪哥为人也低调了很多,对外宣称金盆洗手,即使是百万的大宗生意,也极少亲自露面。


彪哥的居所在四九城城南的一户四合院里,两扇木制的大门没关,刘国梁提前打了电话,知道家里有人,便推门进来了。


四合院很安静,满满当当种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四合院中央的石榴树上挂了个鸟笼子,一只挺大的八哥在鸟笼子里蹦跶。刘国梁从小碗里捡了颗瓜子给八哥剥了,逗八哥学说话,“快,叫爸爸。”


彪哥从堂屋里出来,八哥正一边伸长了嘴够那只瓜子,一边对着彪哥喊“叫爸爸、叫爸爸”,气的彪哥赶忙走过来,一巴掌打在刘国梁屁股上,“我说它这一嘴的混账话都是跟谁学的,就是你小子不教它好。”


刘国梁笑嘻嘻地赔个笑脸,“彪哥,有日子没来看您了,您想我了吧?”


“我还想你?你不来我不知道有多清净。倒是你老大,有日子没见了。”彪哥笑着说,带着刘国梁和大丹向堂屋里走,堂屋客厅的茶几上摆着好大一座高档茶具。彪哥的老婆在家,端了几只茶杯上来,刘国梁跟嫂子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坐在彪哥对面的沙发上。


“回头我跟华哥说,您惦记他了。”刘国梁笑着说。


彪哥端起茶杯吹了吹,“别跟我油腔滑调。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找我什么事?”


刘国梁指了指身边的大丹,“您认识他吗?”


彪哥哼了一声,“小波家的二小子,你带到这儿来干嘛?”


刘国梁说,“彪哥,您最近是不是收了波哥家几处产业?”


彪哥正吹着杯子里的茶叶,抬起头来看着他,“谁跟你说的?”


“南海观世音娘娘托梦告诉我的。”刘国梁笑嘻嘻地对彪哥说,“您甭管谁说的了,您就说是不是吧。”


彪哥低下头,继续吹着杯子里的茶叶,“怎么?要是我买的,你还打算要回去?”


“您看您说的,哪儿能要回去啊?”刘国梁笑着说,他顿了顿,“我想买回去。”


彪哥把杯子放了下来,神色严肃了起来,看着刘国梁,扬起脖子来对着大丹点了点,“你买还是他买?”


“我跟着华哥,我买不合适。”刘国梁说。


彪哥看了刘国梁老半天,再张嘴,话里说笑意味都没了,“这是你老大的意思?”


刘国梁回答道,“华哥不知道,这是我的意思。”


彪哥又问,“国梁,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刘国梁直视着彪哥的眼睛,“人我都带来了,您觉得我像开玩笑吗?”


彪哥不看大丹,反而盯着刘国梁,说,“当年津城码头,小波劫我的那批表,你知道值多少钱?对了,那批表里还有你老大的一份。当初如果不是你老大说小波是他拜把子兄弟,自己受了一刀换了小波一条命,现在四九城里根本没有波哥这伙子人物。我早就说放了波哥就是放虎归山。现在彪哥是不走货了,但我脑子不糊涂,甭管小波那几处产业在不在我手里,你来找我开价,你是不是觉得彪哥脑子是进水了?”


刘国梁笑了笑,“彪哥,话也不能这样讲。当初要不是小春顶了这批货,您现在恐怕还在缉私队的局子里蹲着。这么算来,波哥当初也算帮了您的忙。”


彪哥一低头,在茶具上慢慢悠悠地冲水,又慢慢悠悠地说,“小波的二把手,我不卖。”


“他明天就不是波哥的二把手了。”刘国梁突然说,“明天就只有大丹,没有波哥了。”


彪哥很惊讶,问,“什么意思?”


刘国梁摇了摇头,“您比我了解波哥,波哥迟早都有这一遭,但是波哥落了势,波哥手下的几百号兄弟怎么办?您在四九城走的路比我吃的米都多,四九城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靠的就是个平衡,彪哥,四九城不太平,您的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彪哥打量着沉默了半天的大丹,“你要替了你老大?”


大丹抬起头来看着彪哥,说,“小春是我拜把子兄弟。”


彪哥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陷入了沉默。


刘国梁和大丹没有空隙地说到现在,无非就是用不断变化的讯息逼迫彪哥做决定,此时见彪哥脸上的神情有了松动,刘国梁又笑了起来,卖了个软。“彪哥,您不是一直觉得手底下没人不方便吗?价您随便开,但钱您容他们过一阵子再给您。波哥过犹不及,您就当给大丹和他手下的人马一个面子,他们欠着您的钱,还不得随时听您使唤?钱还是您的,又少了个敌人,多了个兄弟,您比我会做买卖,这个账您算不过来?”


彪哥正琢磨着,见刘国梁笑眯眯地看着他,卷起报纸敲在他头上,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净替别人说话。滚你个小兔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刘国梁挨了一下,也不生气,仍然凑上来卖乖,“彪哥,您觉得怎么样?”


彪哥想了想,一时也不好太快放下架子,说,“我凭什么信的过这人?”


茶几上的茶具突然烧开了水,吱的一声,水汽从茶壶嘴里噗嗤噗嗤地冒出来。墙上挂钟的指针滴滴答答地向前走,指向了一点的位置,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情势紧急,谁都不好说彪哥这是玩笑话还是当了真。刘国梁听彪哥这么说,也坐在原地沉默了一阵。他盯着对面墙上的挂钟,不知道在想什么。彪哥正想喊老婆来收拾一下茶具,刘国梁突然拿过了桌上切茶饼的刀子,推到了彪哥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彪哥问。


刘国梁声音听着平静,手上动作也平稳,又把刀子向彪哥的方向推了推,“您不是说当年华哥挨了一刀保了波哥吗?这是我给大丹做的保。您要是有疑虑,扎胸口扎肚子都由着您。您信不过大丹就现在取,您愿意给他哥机会我就随时候着,您随时来取。”


刘国梁这话说的极郑重。刘国梁平时说话分不出哪句正经,但彪哥也知道,他这样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无可再说了。他的话说完,大丹的表情也极惊讶,扭头看着他。然而刘国梁似乎没看见,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彪哥,等着彪哥回应。房间里的氛围急转直下,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下来,再不说话了。


彪哥在原处坐着,手掌撑着下巴,看了刘国梁半天,思索着刘国梁这话里带着几分真心。半晌,彪哥说,“行了,我考虑考虑。你们这群犊子都叫华子带坏了,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不会好好说话。”


刘国梁有些喜出望外,望着彪哥,“那您是答应了?”


彪哥看了他一眼,“我答应什么了?我就说我考虑考虑,价钱什么的不得再谈?丑话说在前头,价格好我才卖。”


“那当然,那当然。”刘国梁一边搂着彪哥的脖子就往他脸上啃,一边笑嘻嘻地跟大丹说,“大丹,你得给彪哥开个好价啊。”


“滚一边去。”彪哥把刘国梁推开,笑着说,“你个小兔崽子,我还不知道你?你不用瞒我,叫人拿住了吧?”


刘国梁说,“是啊,叫人拿住了。”


彪哥皱了皱眉头,“女人?”


刘国梁说,“比女人重要的人。”

彪哥想了想,在脑袋里扒拉了遍没对上号,问,“谁啊?”


刘国梁“嘿嘿”一笑,说,“您就别操心了,您这生意不亏本就行啊。”


“不亏本?我亏大了!”彪哥一边笑一边站了起来,“你坐着吧,我给华子拿点茶叶。福建那边刚送过来的,好茶叶。”


“还是您疼华哥。”刘国梁笑着说。


刘国梁和大丹看着彪哥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进屋里去。彪哥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时,刘国梁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倒在沙发上,脸上突然涌上些疲倦的神态来。大丹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谢谢你。”


刘国梁扭过头看着他,“孔令辉在哪儿。”


——————————


刘国梁等彪哥收拾茶叶的时候给马琳发了个消息,半天马琳没回复。刘国梁便站起来给壹条龙去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壹条龙的服务员,背景音吵吵闹闹嘈嘈杂杂,服务员的声音也哆哆嗦嗦慌慌张张。刘国梁问了服务员几句话,见服务员说不清楚,便说,“马琳在不在?你把电话给马琳吧。”


马琳在几个盘子摔碎的背景音中接了电话,听着很不耐烦,“谁啊?”


刘国梁说,“我,怎么回事儿?”


马琳一听是刘国梁的声音,极其兴奋,“还能咋回事,打起来了。”


刘国梁问,“打起来了?”


马琳说,“哎呀,你别问了,我得赶紧帮忙去了。”


伴随着一连串的叫骂声和马琳的脏话,马琳把电话挂了。


刘国梁从彪哥家出来,招手拦了辆车,往大丹给的地址去。那地址离壹条龙不远,是四九城里八十年代盖的一排小平房,每间房子还配着一个地下室。刘国梁一路小跑跑到其中一间地下室门口,见门口的铁栅栏门拉开着,地上丢着一把老虎钳和几条断了的铁链子,便知道陈玘已经到了。等刘国梁冲进地下室,陈玘的人正和陈三的人对峙着。


波哥没料到刘国梁这么快就找了过来,大部分人都调去了壹条龙,给陈三留的人不多。此刻陈玘的人站在地下室门口,陈三的人站在地下室里面,陈玘见他到了,让手下人给他让了一条道。刘国梁走到前面,一眼看见孔令辉正在地下室中央的地板上躺着。


孔令辉蜷缩在水泥地上,地下室的灯光很暗,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的原因,孔令辉的棉布衬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孔令辉的鞋不见了,光着脚,露出的脚踝肿胀着,已经发紫了。脸很脏,眉毛、鼻子和下巴全是破口和淤青。他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对两边人叫骂的声音没有一点反应,仿佛他躺在那里,什么也听不见一样。


刘国梁的眼睛红了。他没动,顺手抄起一只啤酒瓶,端详着。


地下室里的人都看着他,陈三也看着他,陈玘也看着他。


“哥——”陈玘叫他,但刘国梁摆了摆手。


刘国梁走到陈三面前,陈三不甘示弱地瞪着他。刘国梁看着陈三挤出了一个笑容,陈三皱了皱眉头。


刘国梁笑着笑着,突然把啤酒瓶砸在了陈三的额头上,绿色的啤酒瓶碎片顿时在地下室里飞溅起来。刘国梁没停,没磕碎的啤酒瓶身子,一下一下砸在陈三身上。陈三倒在了地上,鲜血从陈三的额头顶上“哗哗”地淌了下来。


陈三的人有些愣神,有几个人想走过来,陈玘的人走了上来,堵住了他们。


刘国梁没再管陈三,他走到孔令辉身边,在那儿跪了下来。


他来来回回地看着孔令辉,手伸出去几次又伸了回来,好像他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把孔令辉扶起来。他想喊他,但又叫不出声,仿佛他一叫出声,孔令辉就会碎掉一样。他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他把手放在了孔令辉的脸颊附近。他不敢去碰他,但他想,如果孔令辉需要他就可以扶住他。


孔令辉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他,很快的,孔令辉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刘国梁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疼,疼的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该做点什么。


“你来了。”孔令辉小声说。


很微小的一个动作,他靠近了刘国梁,把自己伤痕累累的脸贴进了刘国梁的手心里,他的脸颊触碰着刘国梁手心里温暖的皮肤,他的脸还凉,而刘国梁的手心温热。孔令辉停留在那里,然后不再动了。


刘国梁轻轻地抚摸着他。


“不许动!”


地下室的大门突然被踹开了,纷乱的喊声从门口响了起来,一大波人从外面涌了进来。几只手电筒的光照了进来,晃在刘国梁的脸上。但刘国梁仍然跪在原地,有人让他站起来,呼喊的声音嘈杂,他看见孔令辉皱了皱眉头,于是他用手心捂住了孔令辉的耳朵。


外面很吵。但孔令辉的眉头渐渐松开了。


22.

“哥,你不要再转了。我真的快吐了,你走的我眼晕。”陈玘在刘国梁身后抱怨道。


刘国梁扭过头来,陈玘正蹲在角落里,苦哈哈地看着他。刘国梁琢磨着他这造型不错,再给他一把二胡,他就能立刻拉出一支《铁窗泪》来,兴许放在前门大街上还能赚个三瓜俩枣。陈玘见刘国梁回头瞪着自己,也不害怕,冲他招招手,“哥,真的,你别再转悠了。我跟你说,这地儿我以前常来,你到这边来,这边没风,暖和。”


刘国梁瞪他一眼,没理他,扭头回来刚好看到自己熟识的小干警,赶紧招手叫他过来。


小干警年纪不大,但个头挺高,站在铁栏杆外面比刘国梁高了一头。


小干警叫小邱,他奶奶跟刘国梁住在一个院里,小邱平时工作挺忙,刘国梁经常带着陈玘送点米啊面啊的过去,陪着老人唠会磕儿。刘国梁会讨老人家欢心,时间长了,奶奶都听不得别人说一句刘国梁的不是,小邱一抓刘国梁就拿个扫帚追着小邱满院子跑。小邱也记得刘国梁的好,便这样熟识了。


小邱有点心虚,四下里看了看没人注意自己,才低了低头跟刘国梁说,“你们这次闹大了知道不知道?你们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怎么跟绑架搅和倒一起去了?”


刘国梁说,“邱干警,你们人民警察怎么搞不清楚状况?我是绑架犯吗?我是去解救被绑架市民的无辜群众。你们不去抓绑架犯,老盯着我这种两手准备全为党、一颗红心向太阳的无辜群众做什么?我跟你讲,这个问题很严重。你们再这样搞不清楚是非,迟早会失去在人民群众中的公信力。”


小邱眼睛一瞪,“还无辜群众?壹条龙是不是你们砸的?架是不是你们打的?我跟着肖队进去的时候,壹条龙的大厅里全是血,你们的人被捅了一个,骨折了三个,那边就更别说了,那个带着眼镜的,让大片刀片的跟带鱼似的。这次上面下通知了,要彻查这个案子,我们要是真觉得你是绑架犯,你还能在这儿舒舒服服呆着?”


刘国梁听他这么说,赶忙问,“华哥没事儿吧?”


小邱摇了摇头,“他是请回来协助调查,已经回去了。不过你们的对家不见了,估计过两天局里就得下通缉令了。”


刘国梁听说华哥没事,心里松了口气,波哥不见了也并不意外,又问小邱,“陈三在哪儿呢?”


小邱面色有点沉重,向里面的隔间努了努嘴巴,“估计陈三是得罪了什么有门道的人了。已经连续审了六个小时了,每隔一个小时就换茬人审,中间就没停过。本来就被你们打的够呛,我刚才进去送水,人挂在房梁上,已经打脱形了。陈三什么都说了,就连自己情妇七舅老爷的电话号码都说了。”


刘国梁还想继续问,陈玘在他身后看见了小邱,大声喊了起来,“呦,邱儿!几天没见还怪想你的。你这工作不大饱和呀,还有空跟我们这些小混混聊天。”


小邱骂了他一句“滚你丫的”,转身走了。


刘国梁心里有点犯嘀咕。有人的地方就有黑道和白道,这不意外。但黑道和白道间有界限,尽管一直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边缘模糊没那么明显,但黑道和白道间毕竟有着不可言喻的默契。有的事情是白道的范围,黑道不越界,但有的事情是黑道的势力,白道不插手。这次的几个场子,一夜之间警察都介入了进来,让刘国梁感到相当惊讶。


不过眼下刘国梁也顾不上琢磨这些问题。四九城里的打架斗殴被抓个现行,少的也得呆个几天进行“思想教育”,倒霉地就得被扣在派出所十天半个月,反省自己的“过失”。他惆怅地扒在铁栏杆里面,想着孔令辉的伤势,心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哥,你别站那儿了,跟望夫石似的,有损我们蔡氏一门的英雄气概。”陈玘喊完了又说,“哥,你就是想不开,出去又得处理波哥那摊子破事儿。你就住这儿,有吃有喝,说不定马琳、继科过两天调隔壁来了,我们还能隔着栏杆打个麻将,多好。”


刘国梁没理他,忧郁地望着窗外,下巴都快卡进了栏杆里。他惆怅着想着孔令辉身上的伤,琢磨着,孔令辉脸上的伤看着狰狞,但都是皮外伤,几天就能恢复回来,倒也不那么打紧。他倒是有点担心孔令辉的腿,在地下室里慌慌张张地瞟那一眼,皮下组织已经肿胀起来,不知有没有骨头上的伤势。


他正想着,又见小邱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一边用钥匙打开铁栏杆上的锁,一边说,“你真是不知走了哪门子狗屎运了。上面说你不准离开四九城,随时得回来接受调查,但是现在可以走了。”


“啊?”刘国梁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惊讶地问,“那他们呢?”


“你管那么多。”小邱说,“能走一个是一个,一会儿上面又改主意了。”


刘国梁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赶紧从打开的栏杆间钻了出来。


陈玘一看跟了过来,隔着栏杆,嬉皮笑脸地问小邱,“邱领导,那我呢?”


小邱瞟了他一眼,“你啊,你不是说怪想我的吗?你就在这儿陪着我吧,我一扭头就能看见你蹲那儿,不是挺好。”


陈玘一听,急的都结巴了,拽着刘国梁的衣服,“哥,哥,哥,那我,我呢?”


刘国梁已经一条腿都跨出去了,见陈玘拉着他,回过头来看了陈玘一眼,冷漠地耸了耸肩,“哦,我觉得邱同志说的挺有道理的。你就在这儿多住几天吧,有吃有喝,没风暖和,你等着回头跟马琳、继科搭伙打个麻将,多好。”


陈玘大惊失色,看了刘国梁半天,说,“哥,三缺一啊!”


————————


刘国梁在派出所办完手续就开始打听孔令辉的去处,小邱说孔令辉当下就被警察送到三零一医院了,这才放下心来。刘国梁连家都没回,在马路上拦了个车,就直奔三零一医院了。他挤在急诊住院处跟小护士打听孔令辉在哪个病床,小护士瞥了他一眼,在登记簿上查了半天,跟他说,“没这个人。”


刘国梁有点傻眼,说,“不可能啊,就是送这里了。是不是没看见,要不你再帮我看看?”


小护士被一堆病人家属围的头昏脑涨,跟刘国梁指了指挂在墙上的病床挂牌,说,“都在这上面,你自己看吧。”


几十个塑料挂牌挂在墙上,上面用密密麻麻写着小小的病人名字。刘国梁只好耐着性子在塑料挂牌上找孔令辉的名字,连着看了好几遍都没找着,在医院又不好发脾气,只好向护理台里探着身子,打算再看一遍。谁知刚看到第二行,突然看见天坛大酒店的圆脸小领班提着一只暖壶从楼梯上下来,正惊讶地看着他。


刘国梁心想,这天坛大酒店够关心员工的。但心里发急,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便跑过去打了个招呼,“您好,您是孔令辉的同事吧?你知道孔令辉在哪个病房吗?”


刘国梁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还有血污。圆脸小领班皱着眉头上上下下看了他半天,才想起他是谁来,犹豫了一下,跟他指了指楼上,“在楼上的特需病房。”


那年头的特需病房就等同于现在的VIP病房,单人单间,有电视、电风扇,还不用去外面上卫生间,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刘国梁一想,是了,他到医院都是坐走廊上扎个点滴就赶紧走了,从来没住过院,跟别说特需病房了,今天也算见识见识。他这样想着,便跟着圆脸小领班往楼上走。


特需病房的走廊里人很少,很安静。偶尔有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看见刘国梁,都望着他身上脏乎乎的衣服上下打量他。


刘国梁觉得有点尴尬,低着头往前走,走到一个开着门的病房门口,圆脸小领班指指门上的牌子——“七床”,跟刘国梁说,“就这儿”,便提着暖壶进去了。


刘国梁还在门口犹豫,躺在病床上的孔令辉看见了他,很高兴地冲他喊,“国梁!”


刘国梁一抬头,先是看见了孔令辉。孔令辉躺在病床上,脚上打着石膏,高高地吊在空中。刘国梁见他虽然躺在床上,脸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了,嘴角也是笑容满满的,心中好大一块石头落在地上,正想说话,突然发觉孔令辉的床边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三四十岁的光景,身材富态,戴着一副眼镜,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很像画报上会出现的那种女知识份子。那女人正坐在床边削一个苹果,听见孔令辉喊他,抬起头看了看刘国梁,问孔令辉,“小辉,你朋友啊?”


“嗯。”孔令辉答应了一声,伸手招呼刘国梁进来,对女人说,“这是国梁。”


然后孔令辉又对刘国梁说,“国梁,这是我妈。”


23.

刘国梁打小儿来了四九城,父母不在身边,身边都是一群不知冷热的大小伙子。难得见了长辈,总喜欢跟长辈呆在一起,他嘴巴甜脑子灵,道上的前辈也好,院子里的长辈也好,都被他哄的服服帖帖的,见他就笑容满面。但他实在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遇见孔令辉的妈妈,一时什么讨长辈欢心的宝典都想不起来了,像武林高手突然被点住了穴道,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结结巴巴地喊了声,“阿,阿姨好。我,我叫刘国梁。”


“哦,哦,小辉的朋友啊。”孔妈妈很热情,招呼他坐下,“过来坐,过来坐。”


刘国梁捡着孔令辉病床边一张椅子坐下来,尴尬地笑了笑。


孔妈妈一边削着手上的苹果,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刘国梁,不动声色地说,“小刘,你这衣服有点脏啊。”


“啊!”刘国梁看了看自己身上,全是泥土和血迹,是和这窗明几净的特需病房不太贴合。他刚想解释两句,但一时又没想起来该说点什么,手指在膝盖上落着,恨不能绞起身上的衣服来。


孔令辉说话了,老大不愿意地抱怨,“妈,国梁为了救我才弄成这样。人家冒着好大的风险救了我,一点好处没捞着,先是被警察抓去关了一宿,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我,你现在又嫌人家衣服脏。”


“哎呀,妈妈不知道嘛。”孔妈妈听到孔令辉这样说,再看着刘国梁的眼睛满是喜欢。孔妈妈笑起来,热络地把手里削好的苹果塞给刘国梁,说,“警察也不搞搞清楚再抓人,真是的。小刘受委屈了,改天去家里,阿姨给你做好吃的,感谢你感谢你。”


“不用了,不用了。”刘国梁接过苹果,受宠若惊地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孔妈妈看着他慈祥地笑着,又找了个话题,“小刘看着年纪也不大嘛,还在念书?这会儿没上课?”


第一次见面就骗人不大好,但这总不能实话实说,说自己是学校附近徘徊的小混混吧。刘国梁求助一般地望向孔令辉,刘国梁一向嘴皮子好使,孔令辉看着他这幅半天说不出话的样子觉得又新鲜又好笑,冲他耸耸肩,也不搭救他。


刘国梁脸都红了,对着孔妈妈挤出一个笑容,“放暑假,放暑假呢。”


孔妈妈若有思索地说,“啊,现在的暑假都这么长啊?”


刘国梁汗都落下来了,赶紧点头,“是,是啊。”


孔妈妈一边说着,手上却没停。几句话的功夫,又削好了一只苹果,这次塞给了孔令辉,打量起了刘国梁,“小刘家是四九城的吗?听着你说话也没什么口音,家是哪里的呀?小刘啊,看着你年龄和我们小辉差不多,谈了女朋友没有?你看我们小辉,这么大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阿姨着急啊,你也想着给他介绍一个。念书好啊,我就喜欢会念书的孩子。前两年我们小辉在国外念书的时候——”


这都算不得棋逢对手,刘国梁此刻语言状态不好,明明就是全然碾压嘛。


孔令辉看看他妈,又看看刘国梁,看着刘国梁在一串连珠炮的追问下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差点没笑出声来。但孔妈妈思路却越来越宽,眼见着着话题要引火烧身,孔令辉赶紧叫了起来,“妈,妈,你干嘛呀,你第一次见人家,人口普查啊?”


孔妈妈看一眼刘国梁,刘国梁尴尬地笑笑,孔妈妈知道他尴尬,也不好意思了,“哎呀,我这不是关心小刘嘛。那我不说了,你们聊你们聊,我削苹果。”


“妈——”孔令辉拉着长音叫了一声,“你都快削了一吨苹果了。你去给我买个山楂罐头吧,我想吃罐头。”


孔妈妈把手里的水果刀放下,看看孔令辉,又看看手足无措的刘国梁,知道自己在这刘国梁拘束,便站了起来用桌边的毛巾擦了擦手,说,“行行行,儿大不由娘,我坐在这儿也落埋怨。那你们俩在这聊吧,我跟小森出去溜达溜达,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卖罐头的。好好的病号饭不吃,就想吃罐头,除了罐头你们还想吃点别的什么不?”


“糖葫芦。”孔令辉正色地补充道。


“都多大了还吃糖葫芦。”孔妈妈唠叨着,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过了一会儿,孔妈妈的脚步声消失在医院的走廊上,孔令辉才又叫了一声刘国梁,话音里都是调笑,“我妈走了,你赶紧坐下吧。”


孔令辉见刘国梁长出了一口气,又笑着看他一眼,“你平时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


刘国梁擦了擦汗,忍不住回嘴,“你平时不是不会撒娇吗?”


孔令辉的脸红了,粗声粗气地嘟囔了一句,“谁撒娇了。”


“你说我刚才表现怎么样?”刘国梁说,“你妈会不会觉得我特别忠厚老实?”


孔令辉说,“我妈肯定觉得你特别傻。”


刘国梁撇了撇嘴,“等明天的,我洗个澡换身衣服,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实力。”


孔令辉便笑,刘国梁进了这房间半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节奏,这才顾得看一看孔令辉和这特需病房。特需病房的确是干净,墙也白白的,杯子也白白的,床单也白白的,毯子也白白的。病床对面的柜子上摆着一台黑白电视机,黑白电视机旁边的花瓶里插着几朵刘国梁叫不出名的花来。兴许是孔妈妈的杰作,一个病房里都收拾的利利索索。


孔令辉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点刘国梁说不上来的笑意。特需病房的墙白,可孔令辉也白,白的坐在阳光下都能反起光来。刘国梁第一次见到有人住院也能住的这么整整齐齐,但孔令辉身上的泥土和血迹分明都不见了。他穿着干净的病号服,连头发也恢复了老实的中分,脸上虽然贴着胶布,但胶布也整整齐齐,仿佛是有谁找了好久的位置才贴在那里似的。


刘国梁看着觉得欢喜,欢喜着欢喜着,心底里却渐渐浮出些难以定义的失落来。


是啊,这才是孔令辉。这才是孔令辉该呆的地方。


孔令辉见他发愣,皱了皱眉头,问他,“你怎么了?”


刘国梁正陷在自己的沉思里,不知怎么的就吓了一跳,拎起旁边的暖壶,说,“没怎么。我帮你打点水去吧。”


孔令辉叫了他一声,刘国梁仿佛没听见,还没等孔令辉说什么,自己就拎着暖壶出去了。


刘国梁恍恍惚惚地走到开水房,才意识到自己逃跑一样溜了出来。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奇怪。他多想见孔令辉,马不停蹄地就跑到医院来见他。可是他见到孔令辉又跑了出来。他跑什么啊?他想,对啊,我跑什么啊?可是他又回答不上来,就剩下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堵。


刘国梁把暖壶放在水龙头底下,拧开水龙头,热水哗哗地流进暖壶里,冒出白色的热气。


刘国梁正发着愣,两个小护士也走进了开水房打水,小护士看着年龄不大,还是对东家长西家短格外好奇的年纪。一个小护士说,“昨天新来的的七床的病人你看见了没?长得挺好看,你要不要和张姐换个班去七床帮忙,说不定人家就对你一见钟情了呢?”


另一人说,“一见钟情有什么用啊?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住进来?被绑架啦!”


“他被绑架了又不是他绑架别人,你还怕啥?”


“你第一天来四九城?四九城里被绑架的要么非富即贵,要么非奸即恶,你觉得他占哪一条?”小护士说。


“说不定又富又恶呢?”


两个小护士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聊着天走远了,剩下刘国梁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一瞬间各种情绪都涌了上来。他慢慢拧上了水龙头,又慢慢拎着暖壶走回了孔令辉的病房。他想着躺在阳光下的孔令辉,他想着干干净净的阳光和孔令辉干干净净的笑容。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孔令辉的时候,他那时看着他干干净净的就想在他身上涂上些别的颜色,现在他却谨小慎微了起来,孔令辉对他笑的,他沾满了泥土的手在孔令辉的脸颊边,都不知道该不该落下去。


等刘国梁走回来,孔令辉正等着他,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二十啷当岁的男人,心里越是没底,脸上越得显出些自信来。刘国梁不由自主地就桀骜了起来,冲着孔令辉扬了扬脖子,“你腿怎么回事儿?”


孔令辉说,“骨折,过两天就好。”


孔令辉这人脾气又急又直,心里也藏不住事情,他看出来刘国梁有心事,便直直地望着刘国梁的眼睛。刘国梁以前逗他的时候,总说他这是赤子之心,自己心里堂亮,便什么也不怕,连带着以为别人也什么都不怕。现在刘国梁反而被他盯得害怕起来了,孔令辉的心亮堂,眼睛也亮堂,仿佛他这眼睛就能看透刘国梁的心一样。


“刘国梁。”孔令辉连名带姓地喊他,吓了刘国梁一跳。


“嗯?”刘国梁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孔令辉问。


刘国梁抬起头看着他。


“我不管你以前听到过什么,以后听到了什么,”孔令辉说,“你都不会放弃我。”


刘国梁看着他,没说话。


孔令辉躺在病床上,艰难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严肃地说,“这不是请求,是要求。”


刘国梁觉得这些天来一直惴惴不安的心突然被抚平了,像是有一双手把他心里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沟沟壑壑都抹平了。他的小辉儿啊,赤子之心,正直而亮堂。


他的小辉儿是很直接的人,是不会说谎的人,是清澈明白到你一眼就能望透他想要什么的人,是认定了什么东西撞破南墙也要翻墙而过的人。他已经决定好了,他早就决定好了,当他出现在风城的小院儿里,坐在台阶上等着刘国梁的时候,他心里大抵就没有一丝疑虑,他只是在那里等他,因为他已经决定好了。


刘国梁沉默了良久,他挪到孔令辉的病床边上,轻轻把他从枕头上挪了起来,抱在怀里。


“别黏糊糊地从后面抱我。”孔令辉抱怨道,“很热啊。”


“这都秋天了热什么热,你不能就说喜欢我吗?”刘国梁轻轻地说,“你这样会一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的。”


半晌,孔令辉哼了一声,说,“我需要女朋友吗?”


他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安静地在刘国梁怀里呆着。刘国梁看不见,但孔令辉的嘴角翘起了一个轻轻浅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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