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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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城里没有秋天，从三十几度的高温到忽然就刮起零下几度的寒风来也不过月足的功夫。四九城的几条大道上多种树，恨不能上个星期红叶还挂了一枝头，一觉睡醒，树杈子就剩了光裸裸的一条枝。刘国梁隔着树枝间的巨大缝隙看着蓝色的天空，一只麻雀落在树枝上，啁啁啾啾地叫了两声，又扑啦啦地飞走了。

坐在刘国梁身边的大爷留着长长的白胡子，看上去七八十岁的光景，向他递过一只香烟来。

刘国梁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抽，然后恭敬地拿过火机来，拢着风帮大爷点燃了香烟。

大爷满足地长长地吸了一口，向空气中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来。

刘国梁跟着打了个呵欠，看上去像爷俩似的。

他起的有点早。早上睡醒发现孔令辉已经出门了，他琢磨了琢磨，寻思着好久没到李大爷这里来了，便给马琳和陈玘发了寻呼，叫上弟兄们一起到李大爷这里来。李大爷的儿子和华哥关系好，听说家里也曾是跟着军队进了四九城的人物，现在住在红砖绿瓦的大院子里，刘国梁见得少。只是李大爷嫌儿子那里喧闹，不如他这四合院安静，一直在四合院里住着，华哥便嘱咐刘国梁常来看看。刘国梁本来就和老人亲近，便三不五时地带着手下的弟兄们过来照顾照顾。

陈玘扛着一床被子从北屋里走出来，张继科跟在他屁股后面，跟他一起把被子晾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马琳抱着两个花盆，一左一右，左边那个种了一棵金桔，右边那个栽了一盆月季。晚秋正是月季开花的时节，紫红色的月季花长的拳头那么大，挂了一花枝，马琳一走路就跟着在花盆里颤动。

大爷看着他的月季花在花盆里晃悠，心急如焚地叫马琳，“我的花！小子，你小心一点！”

马琳把花盆挨着窗台放下，“嘿嘿”笑了一声，“李大爷，您放心吧。这月季花天天被您闷在房间里都没闷死，我晃两下不打紧。我跟您说，您这花再不搁太阳下晒晒，迟早连这几个花骨朵都不剩下。”

李大爷在一边笑一边作势伸手打他，“我让你再咒我的花！”

马琳做了个鬼脸，又进屋搬花去了。

刘国梁笑着凑过来，问李大爷，“这还是我李哥春节的时候送回来的那几盆？”

“可不。”李大爷晃晃悠悠地抽了口烟，“那小子可指望不上，来的还不如你勤呢。”

“我李哥忙嘛，哪儿像我天天没事做。”刘国梁打了个晃，眼见着李大爷的烟头燃到了头上，拿过一只烟灰缸来让老人把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我前阵子有点事，有日子没过来了，您身体还好吧？”

“我好着呢，你看这街上，再没我这个年纪身体还比我好的了。”李大爷说，他见刘国梁正往茶杯里续茶，看了看刘国梁，问，“倒是你哥，还躺着呢？”

刘国梁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还那样。”

老人叹了口气，“多好的人啊，可惜了。”

刘国梁笑了笑，看上去有点尴尬，没接话。

老人又说，“国梁，年龄到了，该成家了。过两年你爹你娘岁数到了，谁伺候你哥？”

刘国梁在原地坐了半天，说，“爷，我现在有对象了。”

老人唤起了兴趣，从扶手椅上坐起来看他，“哦？哪个胡同的姑娘？长啥样？”

第一个问题刘国梁没回答，听到第二个问题倒笑了起来。他想起孔令辉那张脸来便觉得心里暖和和的，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自己身前比划，“长的挺好看，单眼皮，高鼻梁……个头比我高点，大概有这么高吧。”

“你这个媳妇的长相……”老人若有所思地说，“是个脾气厉害的长相啊。”

刘国梁听见老人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孔令辉时，孔令辉一拳打破了马琳的鼻子，他如同个愤怒的小狮子一般站在他的对面，拳头上还沾着马琳的鼻血也顾不得擦，面无表情，眼神凌冽。他那时绝想不到他们会成了这样的关系走在一起。刘国梁笑嘻嘻地说，“是挺厉害的。”

“找个这么厉害的媳妇，”老人啧啧啧地感叹道，“爷怕你结婚以后挨收拾哇。等你结婚的时候爷给你包个大红包，哪天你叫人从家里赶出来也有处去。”

“他不舍得。”刘国梁笑着说。

刘国梁话还没说完，陈玘从后面探出个脑袋来，“我国梁哥有媳妇儿了？”

刘国梁抬起头来瞄他一眼，“怎么哪儿都有你的事？”

陈玘不恼，反而拉过一条长凳坐下了，腻在李大爷身边撒娇，“爷，我也处对象了，我也要红包。”

“哪家姑娘这么不开眼？”刘国梁斜着眼问。

“哥，我长的还算可以吧。别说在混混行业了，你就是放在那个什么唱歌的演戏的，我也不算长得丑的不是。”陈玘不满地嚷嚷道，陈玘年纪小，一张狗子脸，刚才还恼着，一下又笑了起来，跟李大爷炫耀，“爷，我对象长可漂亮了。短头发，脸特小，单眼皮……不过个儿特高，能有这么高吧。”

李大爷一头雾水，看了看陈玘，又看了看刘国梁，“你俩找的不是一个人吧？”

陈玘瞪着眼睛看了看刘国梁，说话间带了点哭腔，“哥，你也看上我对象了？”

“滚一边去。”刘国梁抬起腿来踹了他一脚。

老人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马琳从大屋里探出头来看，跳出来加入了他们。一群大小伙子在四合院里打打闹闹，倒是把小院吵得闹哄哄。一群人正闹着，刘国梁的BB机突然响了起来，红色的小灯在黑色的机壳上亮着。

刘国梁低下头看了看BB机，华哥发来的消息，一排黑色的小字在液晶屏上跑过去，“考虑的怎么样了？我周五出国，你捡个时间来我办公室一趟。”

刘国梁心里沉了一下，这几日他心都拴在孔令辉身上，仿佛把华哥说的话忘的一干二净。他的手在BB机上漫无目的地来回拨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手指一不小心拨出了未读消息，看见几个小时前孔令辉也给他发了个消息，告诉他他回天坛大酒店上班去了，并且留了个前台电话，让他有事情打前台电话找他。

刘国梁想了想，跟李大爷说，“爷，我用用你里屋的电话？”

李大爷正被陈玘逗的高兴，冲刘国梁挥挥手，“去吧，去吧。”

刘国梁进到大屋里，李大爷的电话仍是那种老式的拨号盘，拨起号来有咔哒咔哒的声音。刘国梁在原地站了站，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听筒，拨了几个号码出去。一个清脆的女声在电话那端响了起来，刘国梁有点紧张，忙说，“我找孔令辉。”

“稍等。”女声说，电话里突然响起一段悠扬的音乐，吓了刘国梁一跳。

刘国梁正在犹豫要不要挂掉电话，孔令辉的声音在电话那侧响了起来，“您好。”

“小辉儿，”刘国梁说，“我。”

“国梁。”孔令辉的声音瞬间变得轻快了起来，刘国梁几乎能透过听筒想象着，孔令辉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孔因分辨出他的声音突然就绽出一个笑容来，高高兴兴的，甜甜蜜蜜的，没心没肺的。孔令辉说，“你怎么打过来了？”

“我还不能打电话找你了？”刘国梁粗声粗气地说。

“行行行。”孔令辉说，“反正我是不会给你报销电话费的。”

“那才几个钱，能跟我对你的思念比？”刘国梁说，孔令辉的声音喜悦，但他总觉得心里有点忐忑，便问道，“你今天上班怎么样？”

“挨训了。”孔令辉的声音低落了下来，“因为好多天都没来上班了嘛。”

果然。

“没事，这不是回去上班了嘛。”刘国梁安慰了他几句，又问，“吃饭了吗？”

“还没呢。”孔令辉说，“吃饭的时候被揪出去挨训的。”

“啊？”刘国梁有点着急，思怵着下次见到圆脸小领班一定得好好地跟他说说，犯了错误挨训是应该的，但是怎么能连肚子都不让人吃饱就训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挨训慌。刘国梁想了想，说，“那下班的时候我去接你吧，咱们去吃点好吃的。”

“好啊。”孔令辉笑着说。

孔令辉的声音顿了顿，又问，“国梁，你没事吧？”

刘国梁在原地愣了一下。他自知嗓音中没露出什么情绪来，但孔令辉就是听的出来。他不知道孔令辉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就是听得出来。刘国梁张了张嘴，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这些话排着队就要从嘴里一句一句涌出来。但他在原地站了半天，那些话一个字都没有冒出来。

“没事儿。”刘国梁对孔令辉说，“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