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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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梁话说的认认真真，孔令辉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两个人正互相瞪视着对方，孔令辉突然笑了一下，背向后倚去，身体也放松了下来，问他，“说吧。出什么事了？” 

刘国梁脸上表情极为义正严辞，说，“我就是想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孔令辉说，“我是在问你，出什么事了。” 

刘国梁没说话，孔令辉倒也不催促他，就是坐在椅子上望着他，两颗黑色的瞳仁似是能放出光来一样，亮堂堂地看着刘国梁，看得刘国梁一直低着头用叉子戳着红菜汤浅盘里的一棵白菜。 

半晌，他抬起头看着孔令辉叹了口气，说，“辉儿，你高兴我继续做黑社会吗？” 

孔令辉想了想，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他放下手里的叉子专心盯着刘国梁，然后问他，“你觉得我不喜欢你当黑社会？” 

他这问题抛回来的突然，刘国梁皱起了眉头，又不说话了，像是在想事情，然后摇摇头，“我觉得你身边很多人不喜欢我当黑社会。” 

孔令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了刘国梁半天，问他，“你喜欢吃苏联菜吗？” 

刘国梁“啊”了一声，看着他。 

孔令辉说，“你喜欢就做，不喜欢就不做，不用顾虑我。你做你觉得高兴的事情，我也会找我自己觉得高兴的事情。就跟吃苏联菜一样，你喜欢吃，咱们就一起吃，你不喜欢吃，咱们就吃点别的也没关系。在一起又不是要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他见刘国梁没说话，又说，“我不喜欢做黑社会了，但是我喜欢你。反正刚才是你说的，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在一起。你也好大年纪了，说过的话怎么赖账？” 

孔令辉认认真真地盯着他，话里带着点孩子气。刘国梁抬起头看着他，就笑了，眼睛里飘出些星星点点的喜悦来。 

“谁说我要赖账了，你别胡说八道。”刘国梁说，他笑了笑，又问孔令辉，“辉儿，那你喜欢做什么？” 

孔令辉笑的眼睛都弯了，“我啊，我就挺喜欢吃中国菜的。最好每天都能吃。” 

刘国梁跟着笑了起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擦了擦嘴，对孔令辉说，“辉儿，你等我一下。我去打个电话。” 

刘国梁跟老莫招待处的服务员借电话，服务员是个矮胖矮胖的俄国小伙子，一直冲他抛媚眼，看的刘国梁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刘国梁指手画脚了半天，服务员才搞明白他要什么，一脸喜悦地把电话推到他面前来。刘国梁冲他挤出个假笑来，便不再理他了。 

他拿起话筒，深吸了一口气，拨出了华哥家里的电话，电话那头拨号音响了半天，华哥才接起电话来，“喂”了一声，声音听上去有点疲惫，似乎已经上床睡觉了。 

“哥。我。”刘国梁说，“国梁。” 

“国梁啊。”华哥说，问他，“我跟你说的事情，你想好了？” 

“嗯。”刘国梁答应了一声，“我们不出国。” 

“你跟孔令辉商量了？”华哥问他。 

“没，我没跟他说。”刘国梁说。 

“你个兔崽子……”华哥听着有点急，张口就想骂。但话才刚出口，华哥自己不知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阵，声音又变得听不出喜乐了，他说，“也行。那看来那笔钱你也不要了，你自己想清楚就行。” 

刘国梁说，“哥，我还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 

“说。” 

“您本来打算给我的那笔钱，我还得跟您要。”刘国梁说，“我不跟您白要，您当借给我。借我个三五年的，别收我利息就行。” 

“……”华哥把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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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吃完已经快九点了，四九城里华灯初上，展览馆外动物园旁这条街格外热闹，卖外贸女装的、假烟假包的、盗版磁带的满满当当地排了一条街。他们一路被各种人拦着，有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姑娘沾着长长的假睫毛，把几条五颜六色的长筒袜快戳到他们脸上来，“两位老板儿，给自己个儿女朋友买两条长筒袜呗。” 

孔令辉假装没听见，刘国梁哭笑不得，冲小姑娘摇摇手，“我女朋友不喜欢穿这个，算了吧。” 

小姑娘似乎认准了刘国梁耳根子软，她拉了拉长筒袜给刘国梁看，说，“大哥，别这么小气，我跟你说，这是玛丽莲梦露穿过的牌子。你看这颜色，这质量，我跟你说大哥，就这条白色的，穿着老性感了。” 

刘国梁用手肘撞了撞孔令辉的胳膊，学着小姑娘的东北口音，跟孔令辉说，“哎，你要不要买一条，人家说了，穿着老性感了。” 

孔令辉瞪了他一眼，向旁边一个摊子走过去。刘国梁赶紧把长筒袜放下，冲小姑娘笑着说了两句，撵孔令辉去了。 

那摊子上两伙人正在吵架，确切来说，是一个长得挺高挺壮的汉子跟四五个小流氓吵架。那汉子似乎是卖磁带的，操着一口青岛普通话跟小流氓吵架，脚底下磁带摊子被掀了，乱七八糟地落了一地磁带。那几个小流氓刘国梁看着眼熟，是五爷手底下的人，没事儿在这条街上收收保护费。刘国梁听了一耳朵，似乎是小流氓跟汉子要钱，汉子没给，小流氓就把摊子掀了。 

刘国梁站在汉子和一个为首的小流氓中间，用手把两个人推开，说，“别吵别吵，多大点事。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为首的小流氓仗着自己人多，正在人前人后耍着威风，见不知从哪儿钻出个人来驳了自己的面子，有点上火，说，“你哪来的啊，关你屁事啊。” 

“别火气这么大啊。”刘国梁笑着说，仍旧把那人往后推。 

跟在屁股后面的小流氓不乐意了，上来一巴掌拍在刘国梁身上，说，“有你什么事啊你就在这闹？你知道我哥谁吗？你别说你了，就是蔡振华和刘国梁在这儿，也得管我哥叫大哥。” 

刘国梁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扭头跟孔令辉说，“现在的年轻人火气太大了，你先走吧。我一会儿找你去。” 

孔令辉点了点头，闪进人群里去了。 

刘国梁扭回头来想跟小流氓说话，还没开口又听人群嬉闹起来。他扭过头去，见孔令辉又回来了，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蓝色的保龄球拎在手上。那年头玩保龄球的人少，孔令辉手里抓着个保龄球看上去十分搞笑，人群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给他让出一条路来在后面议论纷纷。 

“我一个人搞得定。”刘国梁哭笑不得地问，“你不是不喜欢这个吗？” 

“你其实不喜欢吃苏联菜吧。”孔令辉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他拎着保龄球站在了刘国梁身边，“你红菜汤里那块菜你快戳烂了都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