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翌

藕饼,地笼
盾冬,双豹,method,EA,thominho
刘孔,獒龙。

「Method/方法派」重逢 - Scene 7/2

Scene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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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2

Part One

如果我让你们明天来扮演被热咖啡烫到,你们会怎么演?

那位头发花白、披着一件米色线衫的中年男人靠在桌子上,他端着一杯热咖啡对坐在地上的学生们说,“一个表现派的演员会观察一个被热咖啡烫到的人,重复观察对象的表情、动作和语言。但一个方法派的演员需要回忆起你曾经被咖啡烫到的记忆,你要记住那杯咖啡压在你手上的重量,浇在你皮肤上的热度,和你在那一刻的疼痛感。所以,记住这一切的不是你的大脑。”那位老师顿了一下,“记住这一切的是你的身体。”

所以不是我的大脑记住了前辈。英佑想,是我的皮肤记住了前辈碰触下来的嘴唇,前辈的嘴唇是干涩的,但是温暖的。热度从身体与身体想接的那一点蔓延开来,沿着血管一点一点的扩散,前辈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他,指下留下一个个青紫色的淤青,似乎要嵌进他的身体里,前辈的手出现在他身体的任何一个角落,引得他周身都战栗不止。

想忘却的是你的大脑,记住这一切的却是你的身体。

下课的时候英佑追上了他的表演老师,老师,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那位既是表演老师也是知名演员的男人正在给几个学生签名,笔尖在笔记本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什么问题?

英佑犹豫了一下。但他想他最终还是要知道答案的,英佑咬紧了自己的嘴唇,他的手指在自己毛线衫的下摆打了个结:老师,如果我要扮演爱上一个人,我需要真的爱上一个人吗?

老师迅速从他正在签名的笔记本中抬起头来,他抬起头看着英佑,眼睛锐利的仿佛能看穿英佑的所有想法。

“我要你扮演被咖啡烫到,你需要在演出的这一刻真的被咖啡烫到吗?”老师这样说。

骗子,英佑想,前辈是个大骗子。

表演学校有很多假期,英佑自己背着背包去了很多地方,他在罗马城的小剧场看只有一个演员的先锋话剧,在西班牙的球场跟跳跃的球迷一起在烟火中欢呼,在维也纳的乡村小镇跟老奶奶一起剥土豆聊天。前辈至少有一点没有欺骗过他,如果他被关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他就不会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他也就无法饰演这个世界。

就像如果你没有经历过那么多感情,就无法扮演出喜怒哀乐。

见的东西多了,有时候就想跟人说说。英佑有时候会去给前辈寄明信片,各种各样的明信片,印着埃菲尔铁塔,印着阿尔卑斯河,印着维也纳的金色大剧院。他总是觉得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提起笔,好像一下子什么都忘了。那是他所能允诺自己与前辈联络的最后一种方式,他只需要讲,而前辈只需要听,谁都不需要越雷池一步。

距离首演的时间越远,对前辈的怨恨就越少。英佑想,他不是在跟前辈和解,他是在跟自己和解。英佑一度很为自己骄傲,他看着自己一层一层的把自己的情绪摊平,所有的快乐和悲伤混杂在一起被结结实实地压了起来。他在离开前辈的时候有一种复仇一般的快感,你记得,是我丢弃你了,是我不要你了。我为什么要难过,是我丢弃你了,不要你了。

那时候已经是冬天了,英佑所在的城市下了很大的雪。他在离开表演老师的工作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英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张海报,海报下亮着一只小小的蓝色灯光,照着海报上的字。英佑抬头去看海报上的演职员列表,两个他不认识的名字,两个外国人的名字。

英佑鬼使神差地就跟着海报的指引上了楼,几个学生的毕业演出,在一个逼仄的小剧场里,并没有几个观众,英佑是其中一个。英佑从来没有作为观众看过这场话剧,更何况是两张白净的白人面孔,演技也略显单薄,和前辈比,演Walter的男孩儿显得未免太过青涩,他抓住Singer的手也太过小心,除了身高以外,没有一点与前辈相似。英佑想,自己大概是真的好了,他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去看待这个故事和故事里的人了。

散场的时候,英佑一个人站在小剧场的门口,他把大衣裹紧,把围巾缠在自己的脸上准备回家。路灯已经亮了,雪花一片一片地飞在橙黄色的灯光了。英佑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有人在旁边说话,他扭过头去看,是那个扮演Walter的演员和那个扮演Singer的演员,Walter把围巾围在Singer的脖子上,一点一点仔细的围好,而Singer扬起脖子来对着他笑。他们没有在意站在前面的英佑,牵着手从英佑的身边走了过去,消失在落下来的雪花里。

英佑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天上落下来的雪花,那些雪花落在他的脸上,无声无息地就融化掉了。英佑的眼泪突然就落下来了。

他一直以为想要的答案是,为什么要难过,不是我丢弃你的吗,不是我不要你的吗?

现在他终于明白过来,他想要的答案是,为什么丢弃我,为什么不要我。

Part Two

宰夏收到了一个盒子,装满了明信片。明信片是在不同的时间寄来的,背面印着不同的图案,邮票上盖着欧洲不同城市的邮戳。所有的明信片上都没有留言和姓名,只是用不同颜色、不同粗细的笔写着宰夏的地址,有的字迹被沾着染料的手指摸过,留下了一个模糊的指纹,有的字迹被下雨后的水迹沾湿了,扩散成了一个暧昧不清的团子。

所有的明信片都寄到了宰夏原本居住的那个房子,他离开后,这些明信片被邮递员乱七八糟地塞在了门口的信箱里,直到被日常巡视的物业管理员发现。管理员帮宰夏把所有的明信片收在了一只盒子里,然后打电话询问宰夏该如何处理。那时刚好的导演打算去探望宰夏,导演便替宰夏把盒子收了,开车带着那只盒子一路南下去了宰夏的老家。

宰夏打开那只盒子时,正和导演一起坐在房子的楼梯上喝啤酒,楼梯是木质的,只有几级而已,扎入了松软的沙滩。宰夏没有穿拖鞋,那些沙子从他的脚趾缝间钻入又钻出,不远处海浪的声音一波一波地涌过来,像是一个不留神就会蔓延到脚下。

“我有一部新的话剧正在筹划。”导演说,“怎么样,这次加入我们。”

宰夏苦笑了起来,“怎么,你还敢用我吗。”

“就是因为你对不起过我一次。”导演笑着说,“我想这次你会格外的努力。”

宰夏也跟着导演笑了起来。当他的笑容渐渐停止的时候,那个名字便到了嘴边。已经过了很长时间,现在他想问起那个名字。但是他犹豫了良久,那两个字也只是在他的嘴唇边晃动了一下,边一闪而逝了。他回过头来,拿起身边的啤酒瓶,轻轻啜着瓶里的啤酒。

“你是想问英佑吗?”导演说,“他离开韩国了。”

宰夏惊讶地看着导演。他第一次不是从电视上拼凑出一个英佑,而是从一个朋友口中得知真实的英佑的行踪。他第一次知道,英佑既没有继续在闪光灯下做一个小明星,也没有在摄像头前当一个小演员,他暂停了一切演艺工作,选择了去欧洲游学。不是有很多人知道现在英佑在哪里,除了偶尔在一些欧洲的小国家有路人认出了他,在推特或instagram上上传一张和英佑的合影,粉丝们便会为此欢呼雀跃,说终于找到了某失踪人士。英佑拒绝了的第二轮巡演,导演想英佑很可能不会再跟话剧界合作了,就算下一部作品中没有宰夏,很大概率上英佑也会拒绝新制作的邀约。

宰夏很难形容他听到这消息时的心情。

他是个老演员,他演过很多戏,和女人一起演戏,和男人一起演戏。他一直就是这么演戏的,这么生活的,所以那个时候他以为这次也可以,只要他们往后退一步,就都没事了。当他开始怀疑自己,并怀疑自己的人生和演技时,当他开始明白这次也许不一样的时候,他听见自己嘲笑自己的声音。

不一样吗?一样吗?

让宰夏想要后退的那个契机是网络上所有对两人的猜测和攻击。人们常说,成年瞻前顾后是因为成年人牵念太多,少年无惧无虑是因为少年没什么可失去的。宰夏却想,少年无忧无虑是因为少年不明白,他即将失去的也许是整个未来。

宰夏做了决定,他决心他们应该回到正常的人生轨迹去。他为自己做了决定,也替英佑做了决定。他为此伤害了英佑,也伤害了自己。后来他明白过来他的生活已经不可能回到故事发生前的那个始点了,但是也许英佑可以,英佑还很年轻。现在他却发现,英佑把他替他所作的决定全部丢开了,丢的干干净净。只是宰夏不明白,英佑既没有往下走,也没有回来找他。

“其实我觉得英佑那孩子跟我们想的不一样。”导演说。

宰夏没有答话,他拿着啤酒瓶,然后一直看着远处的天空。夜色让天空和大海失去了唯一的那条分界线,于是他再也辨认不出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大海。只有挂在天上的星星,闪啊闪啊,像是被涌起的海浪推上天空的,越推越高,越推越远。

导演要开车回首尔,喝了两杯便要离开了,宰夏走到大门口,看着出租车把导演先生栽走。导演临走时再次提出想要邀请宰夏参加下一部戏剧的制作,宰夏不置可否,挥了挥手,把他送走了。他还需要想一想,宰夏想,他还需要想一想。

宰夏回到房间的时候发觉他的手机在震动,手机掉进了沙发的缝隙间,指示灯蹦蹦跳跳的亮着,带着整个沙发都跟着震动。宰夏有点惊讶,从他回到老家以后,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间联络他了。他想可能是导演在家里落下了什么东西。宰夏从沙发的缝隙间把手机掏出来,是一个没有名字的电话号码,一长串带着不知哪里区号的号码。宰夏按响了那只电话。

电话里没有人说话。但是宰夏想他知道那电话里是谁,他听见那人的呼吸声,紧张而急促地起伏着。宰夏想他也许应该把这只电话放下,他们在各自的道路上努力了这么久,就是希望能够在没有彼此的人生中安宁的生活,只要他放下这只电话,他们就还能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是宰夏最终没有做。

宰夏知道自己心里那道墙已经崩塌了,从他听见那电话中第一个呼吸声开始,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在心里构筑的那栋高墙从顶端开始崩塌,坍塌成一块一块的,从天上掉下来。那些被高墙遮挡住的影像和声音一点一点露了出来,像一盘老旧的录像带,那些画面不断地在他眼前闪现。

宰夏没有说话,他在黑暗的房间中与电话中的那人对峙着。他抓紧了那只手机,他在做最后的努力。

他们在电话中安静了很长时间,很长时间。最后那个熟悉的声音从电话中响了起来,故作平静,却带着哽咽的声音,他喊宰夏“哥”,却在这个字节的尾巴处忍不住哭了出来。

“哥,我还能再见到你吗。”英佑在电话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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