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翌

1-5  6-10 11-13 14-18 19-24 25-28 29 30 31 32

————————

33.

刘国梁也许是随口说了“秘密”两个字，孔令辉却记进心里去了，他拖地的时候看见刘国梁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看一沓一沓的蓝色图纸，都忍不住探头看看刘国梁手里的图纸。偏偏刘国梁眼尖，见他视线瞟过来就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把图纸折起来。

谁稀罕看呢？孔令辉撇了撇嘴。但他又忍不住，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还是问刘国梁，“你看什么呢？”

“图纸。”刘国梁把图纸折起来摞在一起，往茶几的角落里推了推，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我知道是图纸。哪里的图纸？这么厚。”

“哎呀，没有哪里的图纸。就是华哥从波哥手里抢过来的那块地。地拿过来了，总要计划计划干点什么生意。”刘国梁嚷嚷道。

孔令辉这人一向快人快语，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肚子里憋不住话。刘国梁要是不遮遮掩掩的，他倒也不一定感兴趣。刘国梁这样嚷嚷起来，他反而觉得是个事情。他扬了扬脸，继续问，“那块地不是要盖夜总会吗？华哥不盖夜总会了？”

“盖呀。那也要研究研究盖什么夜总会啊，欧式的，美式的，盖一层啊，盖三层啊，是多盖几个卡拉OK包房啊还是把舞池的面积留大一点？这不得都得研究研究吗！”刘国梁说，一面说着一面往厨房走，仿佛怕被孔令辉看出什么一样，“过两天你要是在夜总会看见我，那可不是我想去的，那都是为了做市场调研！”

“谁愿意知道啊。”孔令辉小声嘟囔了一句。

“煮碗面吃吧！”刘国梁的声音远远地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话虽这样说。孔令辉心里惦记上了，加上那一阵子，四九城里突然多了不少外乡人，穿着《古惑仔》里的那种花衬衫，戴着大金链子，但口音又是附近省市的口音，在四九城的街头巷尾坐着，孔令辉下班回家的时候碰见了好几回。他们似乎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是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墩子上聊天，路过的行人看看他们，他们便恶狠狠地对行人做几个手势，然后再集体发出一阵喧闹的笑声。

“大金链子？花衬衫？这不是你们东北人的爱好吗？”孔令辉跟刘国梁的说的时候，刘国梁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孔令辉伸手去拿刘国梁手里的碗，刘国梁哎哎地喊着，又陪着笑把碗捞了回来。

“可能是附近的盲流吧。现在四九城里都知道波哥倒了，华哥走了，多的是人眼馋这一块肉。觉得我辈分小镇不住场子的人大有人在。”刘国梁端起盛满面条的碗，呼噜呼噜地喝起面汤来，喝完把碗放在桌上，对孔令辉说，“你别操心。有我呢。”

“是不是那块地惹人眼红了？”孔令辉叹了口气，眉毛皱了起来。他愣了一会儿，听刘国梁没什么反应，低头一看，见他正费劲吧啦地从小锅里捞剩下的几根面条，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你听没听见我说话啊。”

“吃块蛋，吃块蛋，这蛋营养多丰富。”刘国梁从小锅里捞了一块煮蛋，谄媚地放进孔令辉的碗里。

四九城不太平，对孔令辉来说，最近也是烦心事儿比较多。好巧不巧，烦心事儿都赶到一块去了。

第二天他在天坛大酒店值班的时候，刚帮一位来中国参加会议的英国教授在地图上标清了去会议中心的路线。一抬眼，从门口进来三个人，穿着那身不明开路的外省人的衣服，坐在靠近门口的卡座上招手要菜单。孔令辉正想过去，BB机“滴滴”地响了两声，孔令辉低头看了一眼，“今天下午六点，在全聚德，你爸爸跟张叔叔已经约好了。不要迟到。”

孔令辉皱了皱眉头关上了BB机，端着几杯茶水和菜单往门口的卡座去了。菜单给了当头一个头发梳的油光水滑的男人，趁男人看着，他支起耳朵听另外两个人聊天。

“不是说今儿下午跟你说的瓦老板见面吗？人呢？来这风花雪月的地方干嘛，我就喝不惯这鸡屎一样的玩意儿。”

“你懂个屁！人就住这儿。”另一个人凑了过去，小声说，“人家是外国来的老板，有势力的很，别以为跟你们这些土包子一个样。”

“土包子怎么了？他还不是得靠土包子打天下！我跟你说，他要是给不到我说的这个数……”

那人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孔令辉伸直了耳朵，刚要听那人说点什么，突然被看菜单的人推了一下。他扭过头来，那人怒道，“你愣什么呢，点不点东西啊。”

孔令辉远远望见领班又踮起脚来往这个方向望，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人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的，但也没再发难，点了几杯茶水，让孔令辉走了。

孔令辉走到吧台，倚着吧台远远地望着他们，站了了会儿，但再也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了。他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这一伙子人到底是来四九城干嘛的，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地忐忑起来。他在吧台看着那几个金链子唾沫横飞地聊着，愣了半天，还是打算去给刘国梁打个电话。

他从吧台处起身，正准备去前台，领班过来了，问他，“你干嘛去？”

“有点事，我给国梁打个电话。”他回答道，冲领班乐了乐，“你们俩也好久没见面了吧，要不要说两句？”

领班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说，“说什么说，要说你自己说。上次你打了个杯子，他打电话跟我说了半个小时，说我批评你批评狠了，让我下次注意点。我注意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我们酒店盘下来了呢！”

孔令辉笑了笑，见领班只是嘴上抱怨，并没有真的生气，就一溜烟跑去打电话去了。电话拨到夜总会，是马琳接的，背景音里一片嘈杂，有拉动椅子的声音，有麻将洗牌的声音，有人喊着国梁哥你怎么出老千啊，马琳扯着嗓子在电话那头喊，“谁啊？找谁啊？”

“我。找刘国梁。”孔令辉说。

听筒立刻就被撂在了桌子，孔令辉听见马琳喊，“国梁哥，接电话！孔令辉！”

“孔令辉什么孔令辉？孔令辉也是你叫的？”刘国梁的声音传过来，紧接着是一巴掌拍在屁股上清脆的响声，“叫小辉哥！”

然后刘国梁接起了听筒，“辉儿？”

“你能不能别让他们叫我小辉哥，太肉麻了。”孔令辉抱怨道。

“小辉哥怎么了？我还想让他们叫嫂子呢！”刘国梁满不在乎地说，孔令辉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是刘国梁也跟着笑了，问他，“怎么啦？上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然后他的声音紧张了起来，“是不是你那个领班又欺负你了？”

“没，没，没。”孔令辉忙不迭地说，“是我上次跟你说的外省人，你还记得吗？今天他们来酒店了。”

“来酒店了？”

“嗯……”孔令辉说，“我怕他们这些人惹事，先跟你说一声。”

“瓦老板……”刘国梁沉吟了半天，然后说，“我知道了，我让马琳和玘子去查查，你也别太担心了，几个盲流，不足为患。”

“说的就跟你不是盲流是的？”孔令辉不知他听进去了多少，话茬里就带了点着急。

“我啊，我还真不是盲流。”刘国梁说，他嘿嘿笑了一声，话音里带了点暧昧的味道，“我你还不知道？我不是盲流，我是流氓。”

孔令辉见他逗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现在比刚认识刘国梁的时候更了解他了，这家伙就是半条命都没了也笑的出来的人。刘国梁看着毛糙但心里谨慎，那么他多半并不是没听进去，而是怕自己担心。

刘国梁听着他脾气下去了，在电话里问他，“行啦，没别的事了吧？没别的事我挂了，我这儿还等着自摸呢。”

“没别的……”孔令辉的话没说完，笑容突然停滞在了脸上。他想起了他BB机上那条消息，他还没来得及回复。

刘国梁并没有催他，似乎并不知道听筒这边的他在想什么。孔令辉沉默了一会儿，对电话那头继续说，“没别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