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翌

远离人世的绝境相爱的故事吧。

大家圣诞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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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谁来看我？”英佑扭过头问押解他的狱警，他的心情不错，刚刚宰夏表现出的对他的占有欲让他觉得十分满足。然而那狱警似乎是新来的，他严肃地瞪了英佑一眼，并没有回答英佑的问题。

英佑来到十七号监狱已经快一年了，这一年并没有什么人来探访他。除了妹妹，英佑在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亲人了。他当然在往日的打工中交了一些朋友，但是与那些昔日玩伴的情份并不足以支撑他们来到十七号监狱这么远的地方来探望他。而且英佑也并不真的肯定，他自己是否真的想在这里见到他们。

宰夏倒是常常有些访客，多半是他当年的老朋友或老部下。也有一些当地的混混知道他在这里，便来看望他，希望以此跟三青会搭上什么关系。据说某年新年的时候，来看望宰夏的混混们排了一天的长队，送给宰夏的礼品堆满了十七号监狱的检查室，宰夏因此领到了一张警告。英佑想想宰夏那不耐烦的表情便觉得好笑。

这是英佑第一次来探访室，他被带进了探访室的隔间，狱警在这里为他取下手铐，告诉他，他走进探访室便可以见到他的访客了。英佑推开中间那道铁门，带着一点好奇的心情走了进来。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坐在玻璃对面。

“英熙。”英佑张了张嘴，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有那么两分钟，英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英熙，他的脚下像被胶水黏在了地上一样，寸步不能移动。

英熙长大了，漂亮了，头发长长的披在肩膀上。她看上去不再像是英佑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了，她已经是个足以支撑自己的大孩子了。英佑在原地愣了半天，直到英熙取下了玻璃上的电话，她充满期待地敲了敲玻璃，示意英佑过来。直到这时英佑才反应了过来，他走了过来，坐在了英熙对面。

英佑取下了电话，放在自己耳边。他仍然傻乎乎地看着英熙，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哥。”英熙高兴地喊了一声，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水光。

“英熙啊。”英佑艰难地喊了一声，他的嗓子眼里像是有一块泡泡糖卡在那里，把他的嗓子粘住了，他需要很努力才能说出话来，“你怎么来这儿了？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因为想起哥，就来看哥了。”英熙说，她揉了揉眼睛，悄悄把还未落下来的眼泪擦掉。英熙从台子上的帆布兜里取出一个保温盒来，给英佑看，“我还有给哥哥煮长寿面哦。但是刚才那个警察说，这个不能直接给哥哥，要由他们检查一下，才能拿给哥哥。”

啊，英佑想起来了，前两天是他的生日，他忘记了。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英熙坐在他的对面，好好地坐在他的对面。他很想问问英熙，你还会做噩梦吗，还是经常在梦里哭醒吗？但是英佑决定什么都不说。英熙看上去很好，英佑不想做那个主动提起过往的人。

像是看出了英佑正在想什么一样，英熙笑着对他说，“哥，我很好。叔叔阿姨都对我很好，学校里的同学也对我很好，哥哥不用担心我。哥哥呢？哥哥在这里还好吗？”

英熙变得活泼了，英佑想，多好啊，她已经走出过去的那种生活了，变得像花儿一样又漂亮又好看又光彩照人。英佑伸出手去想摸摸英熙的脸，但是玻璃拦住了他，于是他把手放在了玻璃上，英熙抬起手来，放在了另一边。他们隔着一块玻璃，像小时候一样把手心跟对方并在一起。

“哥哥很好，还在这里认识了新的人。”英佑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哥哥介绍给你认识。”

“是哥哥的朋友吗？”英熙问。

英佑想了想，回答道，“是对哥哥很重要的人。”

英熙笑了起来，她的眼圈却突然红了。

英佑看着她，他想像小的时候哄他的小妹妹一般坐在她的身边，揽住她的肩膀，但他现在只能隔着一道玻璃看着她。他过不去。

“英熙啊。”英佑说，“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吧？”

英熙看着英佑，她的眼眶红的更厉害了，“叔叔阿姨的工作调动了，他们想带我一起出国。哥哥能不能跟叔叔阿姨说一说，我不想出国，不要带我出国。”

英佑张着嘴在原地愣了半天，他是知道这件事的。早在英熙的养父母收养英熙的时候，就对英佑透露过这个意向。那时英佑没有反对，他那时即将入狱，即没有原由反对，也没有立场反对。但他知道他们是对的，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之后，换一个环境对英熙是最好的选择。英佑本来以为他已经准备好了，或者他那时已经准备好了再也见不到英熙了。他以为他已经准备好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身上有一块血肉相连的东西被硬生生地切断了。

“英熙啊，你不喜欢出国吗？想想看，你会认识新的朋友……”英佑说，他嘴里像含了一块黄连，是苦的。

“我出国了哥哥怎么办？”英熙说，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脸颊上掉下来，“哥哥还在这里。”

“可是你总会长大的。”英佑说，“哥哥不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不是这样的。”英熙哭了起来，“我怎么能背叛了哥哥，一个人逃到国外去？”

英佑蹬着英熙。

“我出国了哥哥怎么办？哥哥为我做了那样的事情，我却自己跑掉了，把哥哥一个人留在这里。”英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的小脸都哭红了，她祈求一般地隔着玻璃板望着英佑，“我想呆在哥哥身边。就算他们不想养我了也没有关系，就算现在把我赶出去也没有关系。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出去打工，我可以一直等着哥哥出狱……”

英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紧紧地攥着电话，像要把手指抠进听筒里。

“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我绝对不允许你说这样的话。”英佑说。

英佑推开的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剐蹭声，探访室里的狱警齐刷刷地向他的方向看来。英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重新坐了下来，拿起了听筒，而英熙一边哭泣着一边看着他。

“英熙啊，那是哥哥自己选择的，跟你没有关系。可是我们英熙是要长大的，是要开始新生活的，你这样，哥哥要怎么办啊。”

“不，不。”英熙摇着头，她的整张小脸沾满了滂沱的泪水和鼻涕，她剧烈地痛哭起来，哭到快要抽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因为我哥哥才会到这里来的——”

英佑站了起来，他向站在旁边的狱警示意结束这次探访。英熙拍打着玻璃，她整个人都扑到了玻璃上，想让英佑重新拿起电话。她对英佑喊着什么，但英佑已经听不见了。

“我会给叔叔阿姨打电话，让他们接你回去。”英佑说，“不要再来看我了，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吧。”

狱警过来重新给英佑带上了手铐，英熙仍然趴在那块玻璃上，她紧紧地扒着那块玻璃，就算没有拿起电话听筒，似乎也能听见英熙大声哭泣的声音。

不要成为英熙人生中的绊脚石。英佑对自己说，他克制住了回到那个座位再回到英熙身边的冲动，英佑跟着狱警离开了探访室。

在跨过那道门的一刹那，英佑趔趄了一下，他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身心俱疲。

有人扶住了他，英佑抬起头来。是监狱长。

“有访客啊？”监狱长笑眯眯地说。

“是的。”英佑瑟缩地说，点了点头。

35.

宰夏在亲吻英佑的胸口时发现他不太专心，他从英佑的身上跳了下来，拽过一条毛巾围在自己的下半身，走到桌子旁边去喝水。

“如果你不想做想，就别做。”

英佑从床上坐起来，他看着宰夏裸露的坚实背肌，叹了口气。

英佑也从床上跳了下来，他从背后抱住了宰夏。他现在已经很了解宰夏了，他知道在狮子发脾气的时候该如何安抚他。英佑柔和地对宰夏说，“我没有不想做，我只是刚才有点跑神了。”

宰夏从身前把杯子递给了他，他听上去还是有点沉闷，“喝水吗？”

“我想喝热水。”英佑说。

宰夏转过身来，他盯着英佑看了一会儿，就像在猜测英佑的脑瓜里在想什么，但英佑努力地摆出自己最单纯无辜的表情。他甚至冲宰夏眨了眨眼睛。宰夏叹了口气，他举起杯子咚咚咚地往自己嘴里灌了几口，然后他转过身来，把自己嘴里的水喂进了英佑嘴里。

那水并没有因为宰夏的口腔变得温暖起来，但是的确带上了宰夏的味道。这水恰到好处地解决了英佑的干渴，他没有拒绝，小口小口地把口腔里的水全部咽进了肚子里，但宰夏喂的太快了，有一道水流便淫靡地顺着英佑的唇角流了下来。

英佑用手指把那道水抹掉，然后他把那只手指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吮吸了一下。

“你真是个小狐狸精。”宰夏骂道，“你就是从《春香传》里爬出来的。”

英佑笑了起来，他知道宰夏气消了。偶尔就连英佑也觉得自己在安抚宰夏这方面简直天赋异禀，他的大脑和身体似乎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立刻就开发出多种能让他生存下来的技能，而他并不在乎利用宰夏这些小小的弱点实现一点的自己的小目的。

他们再次回到了床上，宰夏已经不打算再要他了，所以他们只是躺着。宰夏在看一本书，而英佑躺在宰夏的胸口用手指绕着被子上的一只线头。

“今天谁来看你了？”宰夏在他柔软的头发上亲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个问题让英佑失了一下神。突然跑来找他的英熙让英佑一整个白天都心神不宁，直到下午他在电话中确认英熙已经被她的养父母接走了，英佑仍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一直想起英熙那张哭泣着的小脸。但他现在不想告诉宰夏英熙来过了，如果宰夏问他其他的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以前打工时认识的朋友。”英佑说。

“唔。”宰夏似乎对英佑的回答没什么怀疑，或者他其实是不感兴趣。宰夏的注意力仍然在他手里的书上，他翻了一页。

“我碰见了监狱长呢。”英佑说，他突然想起了那位监狱长，那人的眼睛总让他感到不安，“哥了解他吗？”

“你是说新来的那位吧，叫做韩秉国的那位......原来的那位去年退休了，韩秉国是今年新调来了，他好像来的比你还要晚。听说是一位很有野心的人，也不怎么好相处，之前大哲想要跟他套套近乎，也没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果子吃。说来是个奇怪的人，别人都对十七号监狱避之唯恐不及，他倒是主动来的这里。”宰夏翻着书，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道，“你别想太多了，这些狱警一直跟我们没什么冲突，载虎最近也很老实，我们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聊天的欲望被宰夏中止了，英佑有点无聊地又躺回到宰夏胸膛上去。

“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憋了半天，英佑又突然抬起了头，他双眼灼灼地盯着宰夏。

“嗯，说吧。”

“要是有一天我们出去了，哥想做什么？”英佑问。

“出去啊......”宰夏说，他脸上的表情有点迷茫，似乎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可能给我那丫头上上香吧。”

“就这么简单啊。”英佑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宰夏被英佑脸上的表情逗笑了，他问英佑，“那你想做什么？”

“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啊。”英佑不满地说，似乎在为宰夏想象力的匮乏而感到惊讶，“哥已经十年都没出去过了吧，哥就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如果我们出去了，我要带着哥去东大门看电影，然后去明洞喝鸡汤，那附近有一家牛肠火锅真的很好吃，晚上我们可以去清溪川，那里现在装了很多夜灯，一到晚上会全部亮起来，特别好看。哥还可以跟我一起去参加英熙的家长会——”

宰夏的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你想让我跟你去参加英熙的家长会？”

“是啊，哥的身高很唬人吧，到时候哥再带上一票小弟，往门口一站——”英佑越说越兴奋，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望着宰夏，而宰夏只是温柔地看着他笑。然后英佑似乎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一样，他叹了口气，垂下了脑袋，重新跌回到宰夏的怀里。

“你真的很想出去。”宰夏说，“因为见到了外面来的朋友？”

“当然啊。”英佑颓然地说，“谁不想出去啊？哥不想出去吗？”

宰夏耸了耸肩，“外面跟这里，对我来说没太大区别。”

英佑看着宰夏，他明白宰夏的意思，宰夏唯一珍爱的女儿已经不在这世界上了。世界上所有的光辉灿烂都是因她而存在的，但是她已经不在了，再好吃的美食也变得索然无味，再炫丽的灯光也变得黯淡无光。这是永远无法被弥补的创伤。

“不会的。”英佑捧起了宰夏的脸，宰夏的脸很少被别人这样用双手捧着，也很少这样直接暴露在灯光之下。宰夏有点不太适应，他眯了眯眼睛，但他并没有试图推开英佑。

英佑认真地对他说，“哥现在有我了不是吗？”

“这算是什么，告白吗？”宰夏笑着说。

宰夏本以为英佑会如他往常一样顾左右而言他，但那天英佑似乎特别认真地对宰夏说，“是啊。就算离开十七号监狱，我也想要跟哥哥生活在一起。”

想一直跟哥哥生活在一起。英佑想。

宰夏半天没有回答英佑，英佑想宰夏可能不会再回答他了。但半晌，宰夏突然问他，“东大门，明洞，还有清溪川……你最想去哪一个？”

英佑想了想，回答道，“清溪川吧。”

“清溪川吗……”宰夏说，“那好吧。那我们就一起去清溪川吧。”